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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析汉武帝“立子杀母”之原因及其影响
【摘要】“巫蛊之案”后,太子刘据兵败自缢。汉武帝于诸子中选择“类己”的少子刘弗陵为储君,并赐死储君生母“钩戈夫人”。汉武帝“立子杀母”,概是吸取了汉初以来一直存在的后宫专权导致的外戚乱政的教训,故而对汉昭帝初立“母壮子弱”形势充满忧虑。但是,汉武帝此举不仅未能根除外戚专权的问题,反而催生了汉代的强臣政治。
【关键词】汉武帝;立子杀母;外戚专权;强臣政治
汉武帝(前156-前87)于后元(前88-前87)年间,自觉寿元将尽,加快了选定储君的步伐。经过权衡,最终立少子刘弗陵(前94-前76)为储君。出人意料的是,汉武帝在立储的同时又下诏赐死了太子之母“钩戈夫人”(?-前88)。汉武帝此举之政治用意何在,又对其后的历史走向有何原因,这是本文探究的两个主要问题。
一、未雨绸缪:汉武帝“立子杀母”之原因
汉武帝“立子杀母”,概是吸取了汉初以来一直存在的后宫专权导致的外戚乱政的教训,故而对汉昭帝初立“母壮子弱”形势充满忧虑。
(一)汉初吕后乱政之先例
吕后(?-公元前180)为汉高祖刘邦(前256-前195)之皇后,一生跟随汉高祖南征北战,胆识过人,在朝野地位尊崇。汉高祖去世后,吕后临朝听政,弄权妄为,使汉初政治陷入混乱,险些引发大规模军事冲突。
高祖晚年恩遇戚夫人(?-前194),有子,封为赵王(前205-前194)。高祖因太子刘盈(前210-前188)仁德、柔弱,不类己,意欲改立赵王为太子。经群臣力争,未使高祖如愿。吕后在高祖驾崩后,残忍地杀死了戚夫人和赵王,且不顾汉惠帝的尊严,肆意干涉朝政,权势急剧膨胀。惠帝明白“臣为太后子,终不能治天下”,终日饮酒欢歌,不理朝政诸事。
惠帝即位七年后驾崩,幼子刘恭(?-前184)即位。在惠帝发丧时,吕后哭而不哀,丞相不解,侍中张辟强(前202-?)言:“帝毋壮子,太后畏君等”,丞相乃上奏吕后,请封吕台(?-前187)、吕产(?-前180)、吕禄(?-180)为将军,掌管京师南北军,以及诸多吕氏入宫做事。太后悦,允其所奏,吕氏权倾朝野自此始。不久之后,吕后与大臣们商议,预谋立诸多吕氏为王,意欲打破高祖立下的规矩——“非刘氏而王者,天下共击之”,最终,不顾诸位大臣的意见,将多位吕氏封侯封王。
不仅如此,吕后随意更换皇帝,残害刘氏后裔。刘恭曾曰:“后安能杀母而名我?我未壮,壮即为变”,吕后恐其日后羽翼丰满,便幽禁之,并对外宣称:“今皇帝病久不已,乃失惑惛乱,不能继嗣奉宗庙祭祀,不可属天下,其代之”,群臣听从号令,废掉刘恭。吕后杀害刘恭后,立常山王刘义(?-前180)为帝,改名刘弘,继续临朝称制。帝王如同蝼蚁般,生死任其拿捏。吕后还让诸多吕氏女为诸刘氏王后,如赵王刘友(?-前181),以吕氏女为后,赵王恩遇其它女子,吕氏女嫉妒,向吕后捏造赵王曾言:“吕氏安能王!太后百岁后,吾必击之”,吕后怒,召见赵王,幽禁之。赵王愤恨,曰:“为王饿死兮谁者怜之!吕氏绝理兮托天报仇”。
吕后执政,重用吕氏诸人,让其掌管宫中、禁军要职,使得吕氏外戚势力急剧膨胀,大有倾覆刘氏之势。吕后大封吕氏为王,已破高祖留下的遗训,而且玩弄幼帝,肆意换嗣,迫害刘氏诸王。吕氏外戚横征暴敛,扰乱朝政,社会矛盾急剧尖锐。吕后甍,吕氏外戚与刘氏之间的矛盾一触即发,京师地震,天下动荡。
武帝一朝,虽离吕氏乱政较远,然吕后专权导致外戚霍乱的教训并没有在人们心中完全消除。武帝曾说:“然。是非儿曹愚人所知也。往古国家所以乱也,由主少母壮也。女主独居骄蹇,淫乱自恣,莫能禁也。女不闻吕后邪?”,武帝深知吕后专权所造成的恶劣影响。武帝立少子刘弗陵为帝,并赐死其母,是防止“钩戈夫人”效仿吕后,使幼帝空居其位,垂帘听政,从而祸乱朝政,危害天下。
(二)汉武帝早年的经历
汉景帝(前188-前143)即位后,窦太后(?-前135)偏爱梁孝王刘武(?-前144),希望景帝百年之后,将皇位传承给梁孝王,使其为新一代天子,窦婴(?-前131)上奏曰:“天下者,汉高祖天下,父子相传,此汉之约,上何以得擅传梁王!”此事遂罢,但此事表明窦太后在景帝朝已有干涉朝政的倾向。武帝即位时,年龄尚小,祖母便以太皇太后身份处理朝政,决定朝堂内外一切大事,这给武帝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史籍记载,武帝最初并非为储君,而是废掉太子刘荣(?-前148)后,景帝扶正其生母王夫人(?-前126)为皇后,才改立刘彻为太子,期间,长公主嫖(?-前116)可谓功不可没。在长公主的帮助下,武帝才得以成为太子。窦太后十分宠爱她这位长女,“窦太后后孝景帝六岁崩,合葬霸陵。遗诏尽以东宫金钱财物赐长公主”,窦太后的支持恐怕是该事件最大的转折点。
武帝意欲改变汉初“无为而治”之策,志在开疆拓土,成就霸业。武帝好儒术,招纳贤良人才(儒生),“赵绾、王臧等以文学为公卿,欲议古立明堂城南,以朝诸侯”。武帝此举遭到窦太后的反对,“会窦太后治黄老言,不好儒术”,二人在治国理念上产生分歧。窦太后认为赵绾(?-前139)等人所作皆是奸邪之事,要求缉拿并严厉惩处,最后赵绾等人皆自缢,武帝所做的一切付之一炬。
长公主和陈皇后,凭借着拥立之功以及窦太后的宠爱,肆无忌惮,引起武帝的极度不满。窦太后薨后,武帝才得以施展其才华,意欲摆脱该势力对其的束缚。是时,武帝宠爱卫子夫,有孕,引起陈皇后等人的不满,多次以“巫蛊之术”害之。武帝借此机会将陈皇后打入冷宫,陈氏爵位,也借故削夺。
此时,武帝母亲王太后便是后宫中最尊贵之人,王氏外戚随之尊荣。王太后弟弟田蚡(?-前130)凭借姐姐的偏爱,嚣张跋扈。政治上,他无君臣之礼,干涉官吏任命,试图大权独揽。生活上,骄奢淫逸,无长幼之序。他以“以为汉相尊,不可以兄故私桡”,自己居于上座,却让兄长盖侯(生卒不详)坐于次席。他还滥用公器,囚禁失势的朝臣灌夫(?-前131),以报私仇。武帝想以此打击田蚡的嚣张气焰,而王太后曰:“今我在也,而人皆籍吾帝,令我百岁后,皆鱼肉之矣。且帝宁能为石人耶!”武帝无奈,只能作罢。田蚡死前,曾私下结交诸侯王,觊觎皇位。田蚡为太尉时,迎见淮南王刘安(前179-前122)于霸上,对淮南王说:“上未有太子,大王最贤,汉高祖孙,即宫车晏架,非大王立当谁哉!”淮南王大喜,赠送田蚡重金。武帝后察知此事,大怒,曰:“使武安侯在者,族矣”。从此,丞相之位再无直系外戚担任。
综观武帝的一生,依靠后宫女性及其外戚力量的帮助,才得以登帝位,成为一代天子。他又利用外戚的力量,对外,征伐蛮夷,开疆拓土;对内,牵制群臣,安稳内部,才成就了自己的宏图霸业。然而,他并没有忘记窦太后等人对自己的束缚,也没有轻视外戚专权带来的危害,故在立刘弗陵为储君时,便下诏赐死其生母。
(三)现实政局的需要
“巫蛊之案”后,卫氏外戚被剪除,而太子成为这起政治事件的牺牲品。武帝一生穷兵黩武,为了支撑庞大的军费和自己的奢靡,加重赋税的征收,与民夺利。不仅如此,武帝还任用酷吏,用暴力手段控制百姓和舆论,在其统治晚期,“民转相诬以巫蛊,吏辄劾以为大逆无道;自京师、三辅连及郡、国,坐而死者前后数万人”,颇具秦朝灭亡之迹。为了缓和社会矛盾,武帝下“罪己诏”,改变长期以来实行的政策,与民休息。为了获得“宽厚长者”的支持,武帝重惩江充等人,不仅如此,他“乃作思子宫,为归来望思之台于湖”,一方面表达对太子的思念之情;另一方面获取太子追随者和同情者的原谅,为新皇继位减少阻碍。
武帝任命霍光为辅助大臣,嘱其行使“周公之权”。武帝选择霍光,不仅在于其“出入禁闼二十余年,小心谨慎,未尝有错”,还因为其是霍去病(前140-前117)同父异母弟。卫氏外戚剪除后,霍光成为惟一与该集团具有血缘联系的大臣,武帝希望其帮新皇调解多方势力,缓和官员间中的矛盾。除此之外,武帝还安排了车骑将军金日磾(前134-前86)、左将军上官桀(?-前80)等人,共同辅佐新皇。
若“钩戈夫人”处太后之位,地位尊崇,则在后宫中拥有绝对的话语权。幼帝年幼,天生信赖亲缘关系,不敢忤逆其意。再若“钩戈夫人”效仿吕后,临朝听政,朝政再次动荡,非武帝所愿。此外,“钩戈夫人”与托孤大臣的意见相左,政见分歧巨大,大臣间势必会分成几股势力,新皇难以在各方势力间斡旋,稍有不慎,宫廷政变将再次发生。而“钩戈夫人”的离世,一方面可以轻松地剪除其外戚势力,使新皇无母后及其外戚势力对其的压制;另一方面,也可提前解决因托孤大臣与其母的意见分歧所带来的混乱问题。从武帝的安排来看,其也有意于防止此事件的发生。
二、始料未及:汉武帝“立子杀母”之影响
(一)汉昭帝的成长阴影
武帝驾崩后,少子刘弗陵即位,是为汉昭帝,时年八岁。武帝晚年得少子,喜爱尤之,然武帝好巫术,常年生活在甘泉宫,与子见面少。母亲在其成为储君后,被父皇赐死。年仅八岁的昭帝,无父母的庇佑,无一母同胞的关爱,内心的孤寂难以消除,成为其成长的阴影。
昭帝即位后,由托孤大臣辅政,并无实权,其内心明白,在觊觎皇位之人蠢蠢欲动的情况下,只得依赖霍光等人。武帝留下并不是一个盛世,而是一个暗流涌动的复杂局面。昭帝以幼子继位,必会引起诸位兄长的不满。在昭帝统治时期,就曾发生多次内乱。始元元年,齐孝王孙刘泽(?-前178)意图谋反,皆伏诛;元凤元年,鄂邑长公主(?-前80)、燕王刘旦与左将军上官桀、票骑将军上官安(?-前80)、御史大夫桑弘羊(前155-前80)皆谋反,皆被伏诛。昭帝即位后,一贯善待刘氏宗室,特别是武帝后裔。然而,皇亲国戚始终觊觎皇位,企图阴谋篡位,让昭帝随时处于忧患之中。
(二)霍氏外戚专权
霍光辅佐之初,一方面,感激武帝的重用之恩,尽心辅佐,轻徭薄赋、放利于民,使天下得以休养生息;另一方面,也受到其它托孤大臣的牵制,万事有章法。然而,车骑将军金日磾早卒,上官桀、桑弘羊谋反遭诛。霍光凭借着武帝创立的“中外朝制度”,加上托孤大臣的身份,成为内朝的核心人物,其权力、地位甚至超过了丞相,至此,朝中再无人能与其相抗衡。
纵观昭帝一朝,对霍光十分信任和依赖。在昭帝驾崩后,霍光在皇嗣选择的问题,充分展示了其在朝堂上拥有绝对的话语权。按照皇位继承制度,众臣在武帝六子中,独广陵王刘胥在世,咸推举广陵王。霍光认为此人品行失道,以武帝曾不允为由拒绝。霍光推举武帝孙昌邑王刘贺。刘贺“既至,即位,行淫乱”,霍光认为此人不足品德不佳,召群臣于未央宫议,曰:“昌邑王行昏乱,恐危社稷,如何?”。群臣惊愕,皆曰:“万姓之命在于将军,唯大将军令”。昌邑王刘贺遭到废黜,遣送其回原封地。霍光与丞相等人议定,选择戾太子(刘据)孙刘病己(前91-前48)为新皇。
武帝曾孙刘病己在霍光的支持下,顺利即位,是为汉宣帝。从吕后成功更换皇帝到外戚霍光改立宣帝为新皇,这代表着西汉逐步步入“强臣政治”。宣帝即位初,时刻受到霍光的压制,《汉书》载:“宣帝初立,遏见高庙,大将军光从骖乘,上内严惮之,若有芒刺在背。”霍光专权,一度控制着皇帝的帝位和安危,这使得宣帝如针芒刺背般难受。宣帝为了安抚霍光,以其“宿卫忠正,宣德明恩,守节秉谊,以安宗庙”,在河北、东武阳地封赏霍光万七千户,前后封赏加起来,霍光总共食邑两万户,其它赏赐无数。
从昭帝一朝开始,霍氏一族迅速崛起,飞黄腾达,霍光子霍禹(?-前66)、霍去病孙霍云(?-前66)皆为中郎将,霍云弟霍山(?-前66)为奉车都尉侍中。霍光两女婿为东西宫卫尉,昆弟诸女婿外孙皆位要职,为诸曹大夫、骑都尉、给事中等官职。“党亲连体,根据于朝廷”,可谓权倾朝野。霍氏一族自此后嚣张跋扈,霍光夫人(?-前66)为了让其孙女入宫为后,阴谋害死了宣帝的糟糠之妻,权势滔天。
昭、宣两朝,霍光立朝堂时,权力极度膨胀。武帝“立子杀母”,托孤于大臣,确实防止了昭帝母系外戚干政,但不料培养了霍氏外戚的势力,使得其权倾朝野,专权于上。后霍氏叛乱,造成了一定的政局动荡,但霍光专权的影响并没有终结,清代史学家赵翼说:“其后去病之弟光以大司马大将军受遗诏辅政,自此大司马兼大将军一官,遂永为外戚辅政之职”,较西汉前期,外戚成为“强臣”有了制度上的保障,“强臣政治”逐渐定型。自此后,外戚多以“大司马大将军”之职擅权于朝堂,至王莽时,外戚成功夺取了汉政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