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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用钢铁锻造一枚月亮”

中文学刊

摘 要:孙方杰的诗集《钢厂》采用诗歌、散章、手记三位一体的文体形式,聚焦于表现计划经济体制下工人阶级的劳动生活,是一部蕴含着个体命运与时代变迁的精神寓言。以“锻造自我”的青春记忆为切入口,展现了火热炼钢车间的工作场景和生活画面。运用“锻造智性”的写作伦理,和对月自照的生命反思意识,构建沉潜心灵的钢铁的庭院意象,进而获得精神世界的救赎。诗人保持了敏锐的现实洞察力,去批判转型时期的时代病症,以“锻造理想”的抒情旨归,重建以劳动为美的社会共识。诗集《钢厂》以坚实、质朴、浪漫的美学质感,走出了打工诗歌的“痛感美学”,超越了“悲凉”、“落寞”的工业化写作标签,值得认真研读。

关键词:孙方杰;《钢厂》;青春记忆;抒情旨归

作者简介:毛金灿,女,1996年出生,河北石家庄人,山东大学文学院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中国现当代文学。

About the author: Mao Jincan, born in 1996 in Heibei Shijiazhuang, is a PhD student majoring in Chinese modern and contemporary literature at the School of Liberal Arts, Shandong University.

从深藏于地下的铁矿石被挖掘出土的那一刻,要想炼就成钢,必然经过千锤百炼,通过一系列的化学反应,利用现代化的冶炼锻造工艺,不断去除杂质、提纯过滤、轧制铸造,最终炼制成型。因此“百炼成钢”带有人性成长的影子,往往成为文学性表达的重要喻体,为众多艺术家所青睐。不论是奥斯特罗夫斯基笔下双目失明、全身瘫痪的保尔·柯察金不畏艰难、顽强拼搏的勇气,还是艾芜笔下表现新中国工人集体的奋斗热情,“钢铁般的意志”成为形容“坚毅”与“勇敢”的最佳代名词深入人心。然而随着计划经济国有时代的落幕,生产钢铁的城市在转型时期被变革的浪潮迅速地吞没,由此“钢铁”似乎披上了一层幽怨的面纱,增添了“悲凉”与“落寞”等新的韵味。特别是近年来,所谓“新东北作家群”的崛起,一群80后的东北作家通过小说描写上世纪九十年代,东北重工业城市转型带来的生活变迁,进而为反思历史与现实提供了鲜活的文学经验。同时渐趋标签化的“东北写作”,和对特定生活经验的过度征用,也越来越引起众多批评家的深入反思,文学到底应该如何面对转型时代?如何真正重返那个转型的时代?文学的语言是否应该在商业化进程中迎合大众文化消费?诗人孙方杰的诗集《钢厂》,也许能为解答这些问题找到新的突破口。

一、锻造自我:冶炼火光中的青春记忆

不同于80后的东北作家在作品中常用“子一代”的视角,去观照父辈的工业生活。上世纪60年代末出生的孙方杰,亲身经历了钢厂的繁华与落寞,亲自参与了那个火热的奋斗年代,也见证了市场经济带来的时代震动。诗人开篇自述,他刚满17岁就以劳动局统一招工的方式进入炼钢工厂从事浇钢工序。繁重的体力劳动伴随了诗人8年的时光,生产事故造成的严重工伤弥漫了他的青春年少,成长便始于如何认识“炼钢”这一艰辛的劳动。在《钢厂》中,扑面而来的是生产车间的冶炼火光与工艺程序,“生铁和矿石,在熔炉里/皮肉成水,氤氲着硫磺的气味/转炉车间外边宽大的货场上/垛满了黛色的钢锭/不久之后,轧钢机就会/轰隆隆地把他们吞没”①。文学作品来源于现实生活,诗人通过自我真切的生命体验,在“上班与下班”的日常生活中寻求诗意,运用洗练简短的诗句,借助声色味的感官呈现,映射出了那个火光辉映的生产过程。

上班第一天,“我”成为浇钢甲班的平板工,“活儿很简单,三分钟就能学会,拴上块骨头狗都会干。”钢厂的劳动机械且繁重,时常发生的生产事故使得危险的阴霾笼罩在每一个工人心头,“每当我为此哀伤,钢铁/就会在我的身体里打上一个又一个补丁/那些明亮的锔子,一枚一枚地铆上去/一锤一锤地击打我/让我时常发出,一声又一声地嚎叫/听上去,喉咙里仿佛有着太多/金属质地的嘶哑”。与伤痛为伍,忍受秋霜般的恐惧与寒意,成为诗人自我磨练的第一课。但诗人并不耽于表现抚摸伤痛的自我,而往往在伤痛中汲取生命的力量。“师傅啊,你说你要终其一生把自己炼成一块坚硬的钢铁,我知道,这就是你与生俱来的生命之重。”自我的成长往往需要在与他者灵魂的碰撞中,寻找新的意义,在车间“我”与那些坚实的生命相遇,逐渐理解了生命伸长的力度。因生产事故一只眼睛失明的陈师傅依然能一目了然,即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能一眼瞄准那些不合格的瑕疵品。锻造钢铁虽然需要承担风险,但出钢一刻的喜悦却极大地彰显了自我的主体能动性,“我总是以为,每一件由钢铁制成的物件里/都有我们的功劳,大到航空母舰/小到笔尖上的一粒钢珠/在我的愿望里,塞满了预言/和带锯齿的弯刀”。特别是钢厂中那些身患残疾的工人,劳动给予他们新的救赎,“钢铁的庭院很小,而六指、陈一眼、瘸五/李大傻、刘半吊,这些身体有着残疾的人/因为肯下力气,钢铁给了他们高过天空的欢乐”。

“下班了,月亮刚好在轧钢车间/移动到电炉车间的上方,光/正好在转炉车间的炉火相遇。交接班时刻/疲惫,又显得那么轻松/似乎劳作的苦楚,在这一刻化作了悠闲/我似乎听见炉火对着月亮喊/别站得那么高,转得那么孤单/夜复一夜,仿佛没有终点”。诗人和工友们在琐碎重复的劳动生活中寻找着乐趣,沐浴着洒射的月光,抵抗融化时光中的空虚与孤寂。无论是刚发工资时的喜悦、评工级后的激动、逃脱危险劫后余生的抚慰,还是被生活的虚妄压抑的困苦、青春理想破灭的迷惘、懵懂爱情失落的遗憾,这些情感散落在车间爆破的钢花中,真实细密地传递了青春时代的群体记忆,使人仿佛触摸了一代工人鲜活的生命轨迹。歌咏爱情之美亦是融化岁月中难以遗忘的重要情境,虽然“两次爱情,开始于莫名其妙/结束于不了了之”,但当“钢铁”遭遇“爱情”,凝练的激情也可成为安心栖息的壁炉,尘封着真挚狂热的心,激荡着动人的火焰。“如果允许,我在一个小镇上住下来/从此不再出发,如果需要一个铁匠铺/我就再造一座炼钢炉/从此与你一起,心中怀着光明/双臂环抱幸福。”

长诗中丰富交叠的情感记忆不单单是因诗而生,更是来源于文本创新性地采用诗歌、手记、散章三位一体的文体形式,将钢厂的日常生活多维立体地呈现出来,使得文本兼具叙事与抒情功用。手记表面上看是随笔记录的工厂趣事、车间轶闻,其实是对诗歌写作背景以及时代变迁过程的细节性补充,使得诗歌本体的情感表达更加丰沛自由。而散章则更像跳跃翻飞的钢花,时而迸发出深刻的哲理内涵,值得一提的是重复出现的“钢铁庭院”这一意象,在散章中蓬勃发展,积攒了深远的审美意蕴。

二、锻造智性:钢铁庭院中的理性思辨

成熟的作家往往在作品中构建一个投射自我生命体验的精神空间。鲁迅小说中的未庄与鲁镇、沈从文塑造的湘西世界和供奉“人性”的希腊小庙、废名笔下的冲淡恬静的乡村竹林,都寄寓了作家主体的内在情思,潜含着思想的丰富性和话语的多样性。孙方杰的诗中,同样艺术性地再造了一个具体化的心灵空间。生活中充盈着钢铁的气息,自我反思的意识在钢铁的庭院中萌发。“在钢铁的庭院,我孤独地站立,始终想把自己彻底地打开。即使我没有像钢铁那样发出金属的清脆震响,但我依然想发出自己的声音,尽管不是那么凝重。”当诗人习惯了在冶炼火光下的生活里沉潜,展开想象的翅膀进而锻造智性,重新思考自我生命的原点,探寻个体的精神追求,成为长诗的重要抒情取向。

锻造智性首先表现在敢于对抗荒芜杂乱的现实矛盾。机械繁重的钢厂生活带给诗人的是复杂且矛盾的微妙心态,一方面诗人对“钢铁”这一人的本质力量的对象寄托了美好的理想,“自信而绽放的花朵,将是我的钢铁。我说出的一切,将成为火光的起点,这一切也都源于钢铁。”在钢铁的庭院,我与月亮展开对话,看到了希望降临,“一枚钢铁的月亮在照耀时/一串钥匙,在空中亮了片刻/突然转动起来/让我在钢铁的庭院里,找到了/命运的转机”。另一方面,当不可避免地遭遇生活的打击,诗人在钢铁的庭院困惑,仰望星空,对月自照,则更有一番壮志未酬的怅惘。“我挺胸昂首,我很想摸一摸钢铁的额头/我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仅仅摸到了钢铁的胸口”。在钢铁的庭院蕴藏着诗人自我拆解、自我建构的逡巡与遐想。正如佩索阿在《不安之书》中提到:“我一寸一寸地征服了与生俱来的精神领域。我一点一点开垦着将我困住的沼泽。我无穷无尽地裂变自己,但我不得不用镊子把我从自我中夹出来。”②穿越钢铁的庭院,学会接纳的不仅是自我的孤寂与容忍,也是达观超然、善意明亮的生命姿态,“我在钢铁的庭院里已经穿行很久了。记得上路的时候,天空还下着太阳雨。我知道,穿越了钢铁的庭院之后,我的心灵就会明镜如水,就再也不会留下阴森的暗影了。”由此,钢铁的庭院承载了诗人深广的生命反思意识,成为闪烁着智性光芒的心灵栖居地。

锻造智性还表现在理性地反思苦难与伤痛给人性的巨大考验。新世纪以来,以郑小琼、许立志为代表的打工诗人,擅于呈现“流水线上的兵马俑”,来讽刺现代工厂生活对人性的异化。“那台饥饿的机器,在每天吃下铁,图纸/星辰,露珠,咸味的汗水,它反复地剔牙/吐出利润、钞票、酒吧……”(郑小琼《机器》)③ “物料与我的血液一同流动/左手用于白班,右手用于晚班”。(许立志《车间,我的青春在此搁浅》)④打工诗歌将密集、压抑的情绪外化,展现工业现代化使人身心俱疲的痛感美学,迅速在诗坛亮相。然而,打工诗人往往以“分享艰难”为内在的抒情逻辑,过于感性、直白的情感意象也使读者疑惑,诗歌是否降低了反思现实的力度,从而失去了在理性层面上,深度追索的可能性,“底层能否真正发声”的问题成为对打工诗歌最大的质疑。

与风靡一时的打工诗歌不同,孙方杰的“钢厂诗”开辟了更为疏朗宏阔的现实与精神空间。这并非是因生活经验和审美对象带来的表达差异,而是缘自诗歌观念的本质不同。当许立志用“我咽下一枚铁做的月亮”⑤来为底层呐喊控诉之时,孙方杰则在诗中表达:“我用钢铁锻造一枚月亮”,钢铁意象是抒情主体的对象化,是与抒情对象物我相融的统一与和谐,月亮意象则象征了机遇与转机,传递了身处困境仍饱含希望的情感基调。在诗人看来,“钢铁的坚韧与卑微,和我们普通民众的坚韧与卑微,没有什么不同。我们就是钢铁,钢铁就是我们,敬畏钢铁,就是敬畏自己。”工人劳动者虽然生活在社会底端,像钢铁在金属的地位一样,但诗人依然保持了敬畏生命的生活逻辑,体面自尊的忠实信念。由此,孙方杰的诗歌瓦解了“底层能否真正发声”的质疑,而专注于锻造自我智性的基本思路,发出了超越底层世俗生活的真诚呐喊。有诗为证,“我不在乎跃出时有多么优美/但我在乎,是否跳出了/生活的平庸”。面对苦厄伤痛诗人也曾有过游移,却并没有因此沉溺于绝望,“我不会向生活投降,也不会因此而屈膝卑躬/不会将自己的三寸之舌变成尖牙利齿/虽然炼钢炉里的火焰,一再地把我烧灼”。学者吴思敬这样评价《钢厂》,“深植于底层叙事,而又不拘泥于个人情感的表达,迅速抵达灵魂深处,让人在精神上取得无限共鸣……(省略号为引者所加)孙方杰和他的钢铁诗,会有如炼钢炉里的熊熊火焰,照亮一片天空。”⑥因此,孙方杰的创作动机并不是以虚无主义的感性体验,单纯地展现苦难劳动,而是带着理想主义的思索,重建劳动秩序的理想愿景,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孙方杰的“钢厂诗”超越了打工诗歌隐晦低沉的美学风格,具有浪漫、坚实、质朴的美学质感,独具精神价值。

三、锻造理想:时代变革中的劳动价值

“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白居易在《与元九书》中提到诗歌创作应该紧跟时事,为现实的需要而作。孙方杰的诗歌创作正继承了“缘事而发”的现实主义诗歌传统,充分体现了文学内部应有的历史感和现实感。在手记中他用冷静、客观的笔力真实地记录工厂转型变换的过程,围绕钢厂的结构性重组,诗意地呈现现实变革与时代震荡下人与自我、与他人、与自然、与社会的关系。计划经济体制的改变,随之而来的是社会劳动方式、分配制度的变化,也进一步牵动了劳动者心态的更替。1988年,诗人所在的钢厂通过公开招标实行承包经营,打破了传统计划经济按照工龄、资历、岗位和技术等级设定的工资标准,有效地缓解了工资多少与产出关系不紧密造成的人浮于事的现象,承包经营制的实施极大地调动了劳动者的工作积极性和主动性,“多炼钢,多挣钱,少炼钢,不拿钱。”完成多少吨钢产量,就可以收获多少工资奖金,是真正的按劳分配,多劳多得。诗人蘸着激动的笔墨,歌咏道:“火焰蒸腾,烤熟了炼钢工人的愁苦/银花闪耀,钢厂里日渐兴旺/抽我的脊骨呀,把火焰拔得更亮;抽我的血液呀/把钢花浇灌在去往春天的路上”。

上世纪八十年代末,国有企业改制席卷全国,在时代车轮的轰鸣下,传统体制下的企业劳动、工资和人事制度骤然变动。以“破三铁”为内容的经济政策带来的机遇与挑战都极大地超出人们的想象。特别是开放搞活市场经济以后,许多国有企业转变为民营企业,工厂自负盈亏,在市场中自由竞争、此消彼长。“有些事物在终结,有些事物在复活/时间重得就像钢铁/我扛在肩上,忍耐不能承受的负荷”。1997年,钢厂没能逃过时代的命运最终破产重组,诗人与工友们遭遇“下岗”热潮,工人阶级必须亲眼看着自己手里的“铁饭碗”被砸破,抛入难以琢磨的现实中接受自己的落幕。“我来不及向旧的事物挥手告别,那么多新的事物也不容我说一声欢迎,就成了不速之客。”正如文章开头提到的“新东北作家群”的小说创作一样,文学如何面对时代变革的阵痛是值得深思的问题。西川曾对诗歌的“补偿性写作”有过经典的论断,“中国诗歌有限的光明习惯性地依附于广大的黑暗,它的成功和确立是对于普通失败情绪的一种补偿。”⑦而在《钢厂》中,诗人并非依赖宣泄苦难从而满足于自我心理的补偿,而是用平实质朴,幽默宽阔的语言诉说着钢厂改制后人与厂的命运。

在诗歌中直面历史的真实面向,不回避现实矛盾,也不过度阐发特定经验,保持睿智平和、中正清醒的创作姿态,才能透视繁杂易变的时代变迁。近年来表现“下岗潮”的文艺作品受到大众关注,电影《钢的琴》中,陈桂林作为公有制工人阶级的守护者,为保护工厂烟囱大声宣扬“你要是想叫这两根烟囱不被炸,你就得叫人看到这不是两根烟囱,这是两根金条。”但动人的说辞最终无法唤起对过去集体理想的激情,“铁人”王进喜的奉献热忱和雷锋的“螺丝钉精神”已经越来越被金钱的引诱所置换。孙方杰敏锐地察觉到人性的异化与失落:“我曾经用高大的熔炉冶炼良知,为了清除脑海中的不洁之物,我曾经恳求钢铁的帮助。我看到因时代变化而正在堕落的人们,手握着骗术的图谱,带着人性的贫困,奔向前方。那么多的道德要求,都流淌着鲜血。”在孙方杰看来,发挥诗歌的现实批判功能是当代诗人自觉承担的社会责任。他的诗歌敢于大胆直言、指摘时弊。此前的其他诗作如《黑火药》《天堂瓜农之歌》《贪官自传》《时代》等诗歌题材都直接来源于社会新闻。长诗《钢厂》中依然保持了这种创作风格,其中部分诗节涉及了过度生产带来的环境污染问题,滥用生产资源带来的物资浪费问题,工厂干部追求物欲引起的腐败现象,对这些问题的揭露和批评显示了诗人犀利的现实洞察力和深切的反思精神。

在揭露现实问题的同时重返那个以劳动为美的理想年代,不卑不亢地回顾曾经的工厂生活,沉着从容地面对转折时期的阵痛,进而重寻劳动的价值与快乐,是《钢厂》独具启发性意义的抒情旨归。迥异于新东北作家小说中萧索沉重的工厂景象,下岗工人匮乏窘迫的生存面向,孙方杰的诗歌更专注于表现以劳动为光荣的理想生活愿景。在许多文字中,我们都能读到工人们不掺杂金钱异化、不掺杂人性幽暗、不掺杂顾影自怜的,因劳动本身带来的使命感和尊严感。这种劳动的价值,或来源于出钢一瞬的激动,“对于这个世界,一炉好钢/不能改变什么,在出钢的时刻/我看到一些微小的欣喜/漫过了车间和大地”;或来源于工人精湛的技术操作,“最年轻的一群技工,脸上镌刻着自信/执着,张狂。黄昏的光/和炼钢炉里的光,落在它们的身上/精美,深邃,而又散发出一片桃花的芬芳”;或来源于师傅们在日夜兼程的劳动岁月中对酒感叹的热情,对月凝望的爽朗,“一枚锻造的月亮/将光影抛洒在了大地上/照着我的脸,照着我此刻的疲倦/被照耀的角落/有一些细微的事物,闪烁着/那是我的工友,赤着膀子/在加快劳动的节奏”。可以看到,诗歌的写作逻辑离不开尊重劳动、热爱劳动的社会共识,这正是《钢厂》能够对抗当下“打工人”生存困境的一次诗意的探险。

总体而言,诗集《钢厂》是一部蕴含着个体命运与时代变迁的精神寓言,诗人以“锻造自我”成长记忆的“小切口”锲入火热的传统工业化的“大时代”,在钢铁的庭院中寻找自我与钢铁的内在联系。在“锻造智性”的写作伦理之下,找回了对底层劳动者生命力的尊重与敬畏,进而获得心灵的救赎。同时面对转型期“忧伤”、“焦虑”的时代情绪,诗人以睿智豁达的现实洞察力,彰显了当代诗歌自觉介入现实问题的审美取向,以重建劳动理想的内在抒情旨归,走出了标签化的工业写作,获得了超越性的精神内涵,可以说,这本诗集既是属于诗人自我的“锻造心灵之旅”,也是属于当今时代的“诗意冶炼术”。

注释:

① 文中所引诗句,皆见孙方杰诗集《钢厂》,济南:山东文艺出版社2021年版。

② 费尔南多·佩索阿:《不安之书》,北京:中国文联出版社2014年版,第19页。

③ 郑小琼:《黄麻岭》,北京:长征出版社2006年版,第20页。

④⑤ 许立志:《铁月亮》,西安:太白文艺出版社2019年版,第14页、第121页。

⑥ 吴思敬:《转型时代的留恋与哀伤——读孙方杰的长诗〈钢厂〉》,《诗选刊》2016年第2期。

⑦ 西川:《诗歌发展的自律》,载吴思敬编选《磁场与魔方》,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93年版,第31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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