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长与〈山海经〉》文本解读

《阿长与〈山海经〉》是鲁迅散文集《朝花夕拾》中的一篇充满温情的回忆性文章，通过叙述儿时与保姆阿长的相处点滴，展现了“我”对阿长的情感变化。全文以“我”对阿长的态度转变为线索，从一开始的厌她、烦她到最后的敬她、念她，其中一个重要转折点是阿长为“我”买来《山海经》。《阿长与〈山海经〉》主要表达了鲁迅对长妈妈的感激与深切的怀念之情，同时也饱含着他对这位善良朴实的社会底层劳动妇女的无限同情。

朴实的爱与永远的怀念

阿长是鲁迅家的一个保姆，一个女工，她不识字，是个十足的粗人。可她在鲁迅心里却是那个值得他永远怀念的人。对于鲁迅，她给予了最真挚和最朴实的关爱。文中说，“她懂得许多规矩”“她教给我的道理还很多”，虽然那些规矩和道理在现在的我们看来大多都是迷信，但那却是她知道的所有对“我”有益的事情。比如她会在正月初一一大早就“把福橘先给我吃”，还一定要“我”说出“恭喜恭喜”的话才肯罢休，她希望自己能有福气，更希望“我”能“一年到头，顺顺流流”。她有时还会给“我”讲“长毛”的故事，讲得生动有趣、引人入胜，那时的“我”几乎都信以为真了，还对她“发生过空前的敬意”。

要说她最使“我”感激的事，便是她为“我”买来了《山海经》。“我很愿意看看这样的图画”，“我”想要寻找，但“别人呢，谁也不肯真实地回答我”。或许是她发现“我”“太过于念念不忘了”，只要一坐下，脑袋里就全是《山海经》这件事，她看着心疼，所以忍不住来关心“我”。“我”本不想和她说的，但想着“我”反正也没法获得这书，那和她说一说也算是排忧了。“我”以为她只是随意问问，可谁知她告假回来时居然把它买来了。这时离“我”告诉她这件事“过了十多天，或者一个月”了，“我”自己都没抱什么希望了，但没想到她一直记在了心里，还在仅有的四五天假期里专门去为“我”寻书了。“我”不知道她是如何买到这些书的，费了多大的工夫，因为她是一个连书名都没弄明白的人：“哥儿，有画儿的‘三哼经’，我给你买来了！”这时“我似乎遇着了一个霹雳，全体都震悚起来”，并感叹道“她确有伟大的神力”。因为在“我”看来，她是做了“别人不肯做，或不能做的事”，而且还成功了，她使“我”对她又产生了新的敬意。这件事实在太让“我”感到意外了，没想到在这些大人之中，最后只有阿长真正地关心“我”的心愿，让“我”感到自己被重视了。阿长之所以这么做，不是因为鲁迅是小少爷，而是因为她对鲁迅是发自内心的关爱，将鲁迅看作是自己的孩子一般了。

儿时的鲁迅因为年纪太小所以对长妈妈的关爱感知不多，有时还只觉得她迷信。历经岁月的变迁，早已成人的鲁迅再去回顾往事时，他对长妈妈就只有感激和怀念了，他与长妈妈之间相处的点点滴滴都让他觉得珍贵和值得铭记。在文章结尾处，鲁迅不禁感慨地说出了那句“仁厚黑暗的地母呵，愿在你怀里永安她的魂灵！”如此抒情的语言在鲁迅的文章里是极为少见的，他发自内心地希望他那已经逝去的朴实又善良的长妈妈能不再被世事烦扰，能获得灵魂的安息，而这句话也将本文的情感推至高潮。

最真实的人物与最真挚的悲悯

如果从人物形象的塑造来说，阿长属于典型的圆形人物，她身上既有让人感到厌恶的缺点，又有使人称赞的优点，她不是一个单一性格的人，她的形象是立体饱满的，而只有这样的人才更具有真实性。鲁迅在文中写道，她“常喜欢切切察察，向人们低声絮说些什么事。还竖起第二个手指，在空中上下摇动，或者点着对手或自己的鼻尖”。这种喜欢散播小道消息的行为常使“我”感到“不大佩服”。她在夏天睡觉时总会“在床中间摆成一个‘大’字，挤得我没有余地翻身”，有时“一条臂膊还搁在我的颈子上”，这些行为习惯常让“我”感到“讨厌”。她还谋害了“我”的隐鼠，实在令“我”气愤。可也是这个看起来不怎么讨人喜欢的阿长，居然为“我”买来了期盼已久的《山海经》。这样的性格看似有些矛盾，但这样的人才是普遍地存在于我们现实生活中的人。而鲁迅之所以要写阿长，甚至闰土、孔乙己、祥林嫂这样平凡到隐入尘烟的人，是因为他的眼睛“总是向下看”的，他的心始终和这些社会最底层的弱势群体联系在一起。

从文中我们知道，阿长的身份只是“我”家的一位保姆，阿长不是她的本名，而是前一位女工的名字，“大家因为叫惯了”便直接将这个名字“赐予”了她。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出众人对阿长人格尊严的漠视。可阿长地位低下，她只能选择默默地接受。鲁迅在文中写到有关于阿长人生经历的内容是较少的，只是提到了她“有一个过继的儿子，她大约是青年守寡的孤孀”。如果这是事实，那么想必在那个年代她定是遭受了众多来自旁人的轻视和奚落。我们不知她在来到鲁迅家当女工之前为了好好活下去都经历过什么，而她之所以能到鲁迅家来也只是刚好遇到了补缺。鲁迅在文中没有直接书写她的人生轨迹和内心挣扎，但通读全文，我们仍然可以在字里行间感受到她的悲苦命运底色。

鲁迅是一位伟大的人道主义者，他笔下的主人公往往都是一些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无声无息就是他们的生活方式。而鲁迅却总将他们写进文字里，放在台前，让世人看见他们，评判他们，从他们身上找到自己，也对身边的人有更多的宽容与理解。在笔者看来，《阿长与〈山海经〉》既表达了鲁迅对长妈妈的感激与怀念之情，同时也呈现了他对阿长一类穷苦劳动人民的普遍情感，这种情感往往是复杂的，其中既有悲悯、有同情，也有批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