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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析《源氏物语》中以花为名的女性形象
摘要:《源氏物语》的写作者紫式部因其独特的女性视角和思维特征,对“花”这一意象情有独钟,如源氏正室夫人葵姬、源氏情人夕颜等等许多女性形象都是以花为名的,同时也被作者赋予了相应的涵义,本文选择了代表上中下三种等级而又以花为名的三位女性——若紫、末摘花、夕颜,来分析其形象,阐明平安时代女性命运的身不由已和悲剧性。
关键词:源氏物语 花 女性形象 悲剧
《源氏物语》成书于十一世纪初——日本的平安时代,大约相当于我国的北宋初期。整个平安时代的文化多方吸收融合并逐渐形成了自我风格。九世纪时,日本诸岛受唐朝影响,汉风文化十分繁荣,但十世纪之后与唐朝的交流断绝后,便逐渐产生了日本独特的国风文化。其代表作品有《古今和歌集》、《源氏物语》、《枕草子》等。此时的日本由贵族藤原氏垄断政权,形成贵族摄政的“摄关政治”,皇族与贵族之间矛盾重重,当时的政治状况很大程度上影响了人们的爱情和婚姻,紫式部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用自己敏感细腻的女性感触,看到了宫中女性玩物般的卑下地位,以及当时男性对女性“器物式”的观赏态度,花了十年的时间,写成了这部反映平安王朝贵族生活和妇女命运的《源氏物语》。
《源氏物语》以源氏以及其后嗣的生活和爱情故事为主线,揭露了当时贵族对于女性“(器物式”的观照,以及平安王朝妇女命运的不由自主和生活的坎坷遭遇。书中的女性或温婉柔美,或清冷淡薄,或完美高贵,天真无暇,但她们的结局大多走向了悲剧。该书《帚木》一卷中有一句话点明了当时女性的命运:“世事真难以逆料,尤其妇道人家的命运,更像浮萍一般漂移不可把握。”该卷中,用大段的文字描写了源氏与友人头中将、左马头、藤氏部丞关于女性的一次对话——雨夜品评。在此次谈话中,女性被分为上中下三等,上等女性是出身好,脾性才情无可挑剔又容貌秀丽;中等女性则是出身尚可,远远看上去别有风致的女性;下等女性则是那些出身不高却不甚流俗有些许情趣的女性。
在作品中,紫式部常常对花朵植物赋予意义,而众多的女性形象中,以花朵为名的女性也有不少,如桐壶、葵姬、末摘花、夕颜等。由此可见,以花为名已经是紫式部刻画人物的一个重要特色。紫式部以其特有的女性情思,使“花”这一意象在书中频频出现,甚至直接作为女性人物的名字,与女性人物的命运相对照,书中人物的姓名与命运,娇花临水,形影相生。书中有大量清丽哀婉的和歌,通过和歌的唱和来塑造人物的性格甚至映射人物的命运,这是《源氏物语》人物刻画十分独特的一点。本文就以此品评为线索,将女性形象做了大概的分类,并从中选取了代表不同层次的三位女性,出身高贵的正室夫人——若紫,亲王之女——末摘花,父母双亡的贫苦孤女——夕颜,从纵向上来看作者紫式部对于不同等级女性的描写。
一、若紫——“幼草根兮连紫草,随风摇颤野途边,我欲采摘兮及日早”
(一)“若紫”其名
标题中的和歌里提到了一个意象——紫草。紫草在《万叶集》时代即已进入日本文学视野,但不同的是,和歌文学与物语文学中的紫草意象自始至终与政治毫无关联。《万叶集》、《古今和歌集》是上代的代表作,这些作品中的紫草是恋情的象征,多用来喻指男性心目中所爱恋的女性,并具有优美、高贵、娇艳、华丽的意象。这首和歌是源氏在初见若紫后,写给若紫的外祖母请求将若紫带回家中抚养的一首和歌,也正是若紫名字的来源。由“若紫”此名可知,若紫与源氏心中的挚爱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
(二)“若紫”其人
作者紫式部在《源氏物语·帚木》一卷中对源氏的外貌进行了一番细腻的描写:“他穿着一袭柔软的白衣,随便罩着一件直衣,也没有系好带子,将身子斜依在几上,灯光照亮他的侧脸,那种美丽的样子,看起来就如同女性一般,像这样美好的人,就算是挑出一位上上之选的人给他,还觉得不够相称呢。”作者为源氏这样惊为天人的贵公子花费大量笔墨精心刻画了一个完美妻子形象——若紫。但是和歌里的那株“紫草”,也就是源氏心中所爱恋的女性,却并不是指若紫,而是源氏的继母——藤壶皇后,和歌中“幼草”这一意象才指向的是若紫。首先,若紫和藤壶皇后是有着血缘关系的,若紫是藤壶皇后弟弟兵部卿亲王的私生女,长相酷似姑母藤壶皇后,源氏在一次进山修养时无意中遇见在追赶云雀的幼年若紫,“他无意间在此少女身上找到了自己刻骨铭心恋慕的人儿的影像,大概是她们二人太相像,致使他如此痴痴窥视,念及此,不禁热泪盈眶。”自此,在源氏心中,年幼的若紫已经成为藤壶皇后的一个投影。在若紫的外祖母去世后,源氏将若紫接到自己的居所抚养。
源氏按照自己对完美女性的要求和贵族阶层的审美标准标准培养若紫。若紫的风度气质和才华情趣,在源氏的眼里心中都是无可挑剔的,因此她也深受丈夫的宠爱。若紫和源氏成婚之后,享受着源氏的疼爱和随之而来的高贵的地位、奢华的生活,若紫似乎拥有了当时女性所渴望拥有的一切。而她也温婉贤淑,对于源氏的风月之事一再容忍,宽容大度。源氏对若紫的一切都十分满意,二人相敬如宾。但在实际上,自若紫有意识的爱上源氏起,矛盾和苦涩就充斥着她的生活。
首先,若紫没有选择的自由。她的整个人生几乎全部是依赖源氏。她从来没有属于“自己”的身份,从小到大,旁人对她的称呼也仅是“源氏公子带回的女孩”、“藤壶的亲人”。她从小就被源氏按照标准来教养,而不是按自己的天性发展;她未曾经历真正的男女相悦之情,就被源氏以不可抗拒的方式占为己有,没有给年幼的若紫选择的余地,在她的生命中,几乎没有任何别的男性出现。虽然婚后的源氏给了她至高的宠爱和女主人的地位,但对源氏的爱情,她没有别的选择,只能接受。
其次,若紫和源氏在一起其实是不断压抑自己的过程,无法追求“真我”。幼年时期的若紫,是一个天性自然活泼开朗的女孩,她第一次出现是在草丛边追赶云雀,这可以说是一个十分具有象征意义的出场,于自然风光中做出自然之举,以自然之面貌流露自然之感情。可是,自从成为源氏的正室夫人之后,面对源氏一次又一次的“猎艳”之举,若紫为了遵从当时妇女所谓的“德”,而压抑自己对源氏的不满和怨念,使自己在痛苦而无奈的深渊中无法自拔。可是,这深渊又是她自己亲手筑造的,最后欲自救而不得。
若紫从少女时期的天真烂漫,活泼可爱到身为正室的委屈求全,以至最后的痛苦绝望,正是一种为情势所逼而不得不为之的无奈的悲剧。
二、末摘花——“末摘花兮色非艳,花貌平凡本无奇,当时牵袖兮缘何念”
(一)“味摘花”其名
末摘花一名也是来源于源氏做的这首和歌,此和歌作于源氏与末摘花初次见面之后,是源氏刻薄地讽刺末摘花容颜的一首和歌。“末摘花”本身是一种用来作为红色染料的花朵,花发于茎的末端。而日文中的花和鼻子的鼻同音,因而被源氏一语双关的称呼鼻子又高又长,鼻端下垂且略呈红色的末摘花。此名字又类似于今天的绰号,讥笑姑娘年岁已长却仍未出阁。
(二)形象分析
末摘花是书中的一个独特的人物形象,源氏的情人几乎个个才貌兼备。唯有末摘花是个例外,她是源氏一生所拥有的女人中,唯一一个无才无貌也没有情趣的女子。
末摘花虽出身贵族家庭,但自其父常陆亲王病故后,家道中落,与几个侍女一起在旧居里过着贫困孤寂的生活。她生性腼腆矜持,源氏出于好奇心理前去相访,由于不得见而殷勤追求,使她终于以身相许。而当一夜过后,天色欲明之时,源氏借着天光看清了她的样子,心中却带着不屑暗讽到:“可见女人的品第优劣决不是身份所能定的。”可见末摘花的外貌与才情均不足以打动源氏。
首先从相貌上来看,末摘花的样貌不仅是平平,甚至是有些丑陋。“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她那过高的坐姿,上半身似乎嫌太长,这是源氏意料之中令其失望的地方,其次,教他厌恶的是那只鼻子,怪引人注目的,就像普贤菩萨所乘的白象的鼻子一般,又高又长,鼻端有些下垂,略称红色,看起来挺滑稽。脸色则白胜雪,且微透青色,额际十分突出。”相比书中其他女性,这样的外貌描写算是毫不留情了。而源氏在回到家之后,还模仿末摘花的红色鼻尖,在自己鼻头点上红点取乐,并称呼此相貌为“怪物”,由此可见,末摘花的长相实在是不敢恭维。
再次,作为出身高贵,从小又接受了良好教育的亲王家的公主来讲,才情是不可缺少的。而末摘花的才艺竟然十分平庸。书中有这样一段描写:“源氏果然顺风听到悠扬的琴声,那指法并未有十分高的造诣,不过,七弦琴音色清脆,并不难听。”这是源氏听末摘花弹琴时的描写,意趣平平。相比其他女性惊艳的出场,末摘花一出现便给人古板无趣的印象。而末摘花不仅琴弹得不高明,和诗古板无趣,缺少意境;书法欠缺气质,勉强人目;服装上的搭配也不甚协调,过于老气;连女红也做得极其粗糙。
可是,末摘花这样一个看似一无是处的女性,却被源氏接入二条院,得以终老,其结局在一众悲剧女性中,显得十分突出。这一切应该是末摘花的性格使然。
源氏与胧月夜偷情之事败露后,源氏被流放至须磨,源氏的妻子和一众情人都被留在了京都,无依无靠的末摘花失去了源氏曾在经济上给予的支持,只能在旧宅中过着孤苦伶仃的生活。由于生活窘迫,侍从下人都纷纷离她而去,偌大的宅院里只剩下末摘花与寥寥数名亲近侍女,身边的侍女让她卖掉家中值钱的物品用来度日,她却坚决不肯,固守先人的风度,忍受着饥寒交迫和无诉的凄苦独自生活。书中有这样一段描写:“到了十一月,天空下起雪霰,别处尚未雍雪。而此地蔓草衍生,杂卉从聚。遮住了朝日和夕阳,积雪深厚。荒凉的庭院如今无甚下人出入,末摘花往往终日独自凝望那一片白色茫茫,侍从走后,不再有人与之闲谈共哭笑,夜晚,也只有在积尘已厚的床铺上细嚼寂寞滋味了。”可是,几乎走投无路的末摘花却从不丧失对源氏的信心,她认为源氏曾对她信誓旦旦,总有一天一定会记起她。只是源氏现在尚无法自保,才顾不得自己。
三年后,在末摘花的苦苦等待中,源氏终于从须磨归来。然而,源氏却并没有马上想起末摘花,只是在去往花散里住处的路上,偶然经过末摘花的庭院时才记起当初在这个荒凉院落里曾发生过的事情。源氏在阔别三年重逢末摘花时,被末摘花执着的个性所打动:“眼前这女性虽然艰苦度日,却努力保存先人的场面,这孝心真令人钦佩。她为人虽然稍显畏缩,不过不失含蓄有气质,的确也是教人难以忘怀的。”直到这个时候,末摘花在源氏的心中才不再是一个“可怜虫”,不再是取笑的对象。
后来末摘花被源氏接入二条院,供她衣食吃穿,在生活上从不怠慢。末摘花的一生虽然也有不幸,但是相对于书中其他为情所伤、为情而死的女性已经是难得的好结局了。
紫氏部创造出这样一个女性形象也应该自有其用意。紫式部用末摘花的境遇阐明了一个观点,女子的性格和品质也许比才情容貌更加重要,作为女子,更应该执着的坚守自身品格和心中信念。
三、夕颜——“白露濡兮夕颜丽,花因水光添幽香,疑是若人含情悌”
(一)“夕颜’其名
“夕颜”即是葫芦花,是一种缘墙而开的白色小花,清晨含朝露而开,日暮随夕阳而谢。《源氏物语》中的人物“夕颜”其名也正是来源于上面那首和歌,此和歌是源氏经过夕颜居所时,让侍从去采摘夕颜花,夕颜的侍女将夕颜的扇子交给侍从盛放夕颜花,扇子上所写的诗句。这首和歌中,“夕颜花”自然是指夕颜其人,而“白露”“冰光”则是指夕颜生活中所遭受的坎坷和泪水,夕颜因柔弱顺从而倍受怜惜。而末句则十分巧合的对应了夕颜死后源氏含泪目送其棺木远去的情景。
(二)“夕颜’其人
夕颜花,是一种普通的白色小花,开在寻常的篱墙边上。关于夕颜花,书中有这样一段描写:“通风的木板围墙上爬满了青青的蔓草,几朵白色的花得意自在地开着。”“果如其言,这一带的房子都低矮肮脏而破旧,而夕颜花的藤蔓却毫不在意地衍生着。”这里是夕颜花的第一次出现,也是源氏和夕颜相遇时的场景。从这些描写中,可以看出夕颜其人的生活环境和性格特征及其悲剧性的命运。
夕颜花生长在山野篱墙旁边,卑下暗淡,如同夕颜的出身和命运,坎坷曲折。含露开放的夕颜花,纯真无瑕,别有一番夺目之美,而花蕊带露,又是极其易逝的美景,恰如夕颜的一生。
夕颜父母早逝,年幼的夕颜在侍女的陪伴下,孤苦无依地长大,其间坎坷自可以想见。长大后的夕颜成为了头中将的情人,并生有一女琉璃君,却因为头中将的正室得知头中将与夕颜的情事,派人前去辱骂夕颜,夕颜带着女儿独自离去,辗转流离,终与头中将断绝往来。
四处漂泊的夕颜,住在了源氏乳母家的隔壁。源氏得知乳母生病,便前往拜访,因为欣赏夕颜花之故,看见了旁院里的夕颜。夕颜柔顺乖巧,纯洁无邪的样子令他一见钟情,两人都隐藏着身份来往,交往渐密。有一天,源氏与夕颜到山上某处隐密的居所幽会,但是,深爱源氏的六条御息所的生灵突然出现,她憎恨源氏因为跟这种下等的女性交往而对她日渐疏远,接着便袭击夕颜,夕颜不久就命归黄泉,其年不过十九岁。
夕颜的一生如同朝开暮谢的夕颜花一样,命途多舛,红颜薄命。而她的性格也如夕颜花一样,柔弱和顺,楚楚可怜。在与光源氏的整个交往的过程中,一直都是比较被动的。书中在描写源氏采摘夕颜花时,夕颜的侍女说,“请放在这上面献上去吧。因为这花的枝条很软弱,不好用手拿的”。所谓花枝柔弱不可用手拿,也正是说夕颜之柔弱不可颠簸。
夕颜在与源氏交往时,对于源氏十分顺从,同时身上又兼有与生俱来的纯真,源氏也因此被她深深吸引。可以说,夕颜在源氏心中,在整部《源氏物语》中,都是独特而清新的存在。这样一个女子死于源氏怀中,逝于她最美好的年华,怎能不使源氏思念长久。
夕颜的一生,虽然命途多舛,但是却与当世最完美的两位男性——源氏和头中将都有过交往,两位男子也对夕颜的纯真和温柔念念不忘。而夕颜与头中将的女儿琉璃君(后改名玉鬘),容貌相比夕颜更加美丽,比若紫更加的高贵端庄。玉鬘性格之于夕颜,端庄大气,完全不肖其母,但是却少了一份纯洁和不染纤尘的空灵。不过玉鬘最后成为太政大臣的正夫人,一生安享荣华,算是作者给予早逝的夕颜的同情和慰藉。
四、结语
鲁迅先生说:“必须地位同等以后,才会有真正的男人和女人,才会消失了叹息和痛苦。”《源氏物语》中的婚恋观和对女性形象的刻画,都基于一种不平等的女性观照意识。
在日本,造成这种不平等婚姻关系的是其民族独特的婚姻形式—访妻婚。“钫妻婚”是日本古代社会早期的主要婚姻形态,即男性在夜里进入妻子或恋人的居室就寝,第二天早晨返回自己的家中。这种男女结婚却不共同居住的婚姻方式,助长了男子朝秦暮楚、任情而动的可能,女性在这种婚姻制度下沦为了男子的纵欲对象。在奈良时代、平安时代,访妻婚被统治阶级利用,许多贵族家庭以女儿为政策婚姻的工具,以期和更有权势的豪族发生联系。访妻婚在日本流行了1000多年,在相当长的历史时期内,对日本社会产生了极为深远的影响,给女性带来了长久的伤害。
《源氏物语》生动形象地反映了在日本的封建时代这种不平等的婚姻制度,在贵族之间的利益往来和男性对女性的畸形审美等诸多因素交杂在一起的背景下,女性命运“如浮萍般不可把握”的现实。
封建的男权时代,女性没有独立的政治地位、经济地位,只能作为男性权力和财富的象征以及男性力量的附属品而存在。男性既是女性悲剧命运的始作俑者,却又是她们赖以生存的生命土壤,离开了男性,反而更加不知何去何从。这就是平安时代也是整个封建时代,日本女性悲剧命运的根源。《源氏物语》通过描写不同阶层女性的爱情婚姻故事,展现了平安时代的女性生存状况和男性的权利主宰者的奢侈生活,以及当时贵族的生活状态和社会风貌。
责任编辑:西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