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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山花袋《少女病》中的近代都市空间
摘要:《少女病》是日本作家田山花袋的作品,讲述了明治四十年代东京的一个中年上班族男性因少女崇拜而意外毙命于电车事故的故事。小说中“电车”“郊外”“少女”等要素是日本近代化城市发展中新型的生活方式,对研究当时近代化都市东京的发展具有一定意义。本文尝试从近代都市空间的视角分析“电车”“郊外”“少女”等要素中蕴含的都市空间和文化信息,同时思考其背后所反映的近代化矛盾。分析发现,一方面,伴随着电车移动的视角,一个涵盖了郊外空间和市内空间的、宏观层面上的近代化都市空间展现在我们眼前;另一方面,着眼于电车车厢的内部,一个混杂着集体空间与个人空间、公共空间与私人空间、物理空间与精神空间等多元对立的封闭化、陌生化的特殊空间得以建构起来。同时,近代化都市的发展还潜在着人际关系的陌生化、封闭化和疏离化,使都市中人们的生活状态呈现出一种非确定性的、非连续性的特征。
关键词:近代化都市;空间;郊外;电车;少女
引言
学界有关《少女病》的研究,主要开始于《文学》杂志上刊登的石原千秋等四位著名学者所撰写的注释性文本解读。[1]解读着眼于时代潮流,凸显了小说中“电车”“郊外”“少女”等都市空间的文化符号。藤森清重认为,这部小说从社会性、历史性的角度,叙述了近代型男性性欲的基本形成姿态,可以说是日本文学中首部论及男性性欲话题的小说。[2]
小说《少女病》以当时新兴的电车为主线,采用了非线性叙事手法将男主人公杉田古城的日常生活浓缩在短暂的一天之内,塑造了一个少女崇拜的中年工薪阶层的男性形象。小说文本中出现的“人口激增”“东京郊外”“电车”“通勤”“通学”“少女”等一系列要素都是近代化城市发展过程中出现的新型生活方式,展现了当时浓厚的时代特征,蕴含着丰富的社会风俗和文化信息,对研究当时近代都市东京的出现与扩张具有一定的意义。因此,本文对《少女病》进行细读,尝试从近代都市空间的视角分析“电车”“郊外”“女学生”等文本碎片中蕴含的都市空间和文化信息,同时思考其背后所反映的近代化的矛盾与危机。
一、近代化都市空间的建构——以电车为主线
现代化意义的都市的兴起和发展,为文学作品提供了更广泛的叙述对象和描写内容,与此同时,带来的新型空间体验促使了都市书写研究的空间转向的发生,为都市文学文本的阐释提供了新的方法。菲利普·韦格纳首次提出了“空间批评”的概念,认为空间理论与文学研究的结合,必然会改变文学和文化理论的研究图景。[3]德国思想家本雅明对历史哲学进行反思,将都市空间作为文学批评的重要维度,旨在探讨现代文学与城市景观之间的交流互动。他认为在现代社会生活中,时间变得支离破碎,弥漫于当下的空间之中,形成时间的碎片化或时间的空间化,只有在空间臆想中才能把握和分析以时间顺序发生的事件。[4]
《少女病》描写了明治40年代东京的变化,作品中的近代因素,特别是近代都市要素在小说中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赋予了小说以独特的文学价值。小说主要以电车这一新型交通方式为主线,描绘了近代化东京的诞生与扩张,勾勒了作品中独特的近代化都市空间。《少女病》的创作时间1907年前后,日本铁路迎来了电气化新时代,城市生活有了质的改变。
男主人公杉田古城是一个典型的中年工薪阶层,居住在新开发的东京郊外的代代木,每天7点20分乘坐电车甲午线从郊外来到东京的御茶水,然后在御茶水乘坐外濠线来到位于神田的杂志社上班。小说以电车为主线,将男主人公杉田每天乘坐电车上班再到下班后乘坐电车回家的日常生活浓缩在一天的时间内进行叙述。与之同时,以电车为媒介,也建构起了小说文本中的都市空间,不仅展示了近代化的都市风貌,还揭示了都市中人们的生活状态和价值选择,其中更蕴藏着都市与人之间相互影响的复杂关系。
《少女病》中所书写的近代化都市,可以说是一个现代与传统冲击融合下的矛盾结合体,其中催生了复杂多样的都市空间的转变。一方面,伴随着电车移动的视角,描绘了东京郊外到东京市内的景观变化,一个涵盖了郊外空间和市内空间的、宏观层面上的近代化都市空间展现在我们眼前。另一方面,着眼于电车车厢的内部,一个由玻璃和铁皮构成的,同时混杂着集体空间与个人空间、公共空间与私人空间、物理空间与精神空间等多元对立的封闭化、陌生化的特殊空间得以建构起来。同时,都市里现代与传统的冲击与融合也不可避免地孕育了复杂性,高度发展的物质文明与作为其精神支柱的个人主义、自由主义的成长之间存在一定不同步性,使这种矛盾中潜在着近代化进程中伴随的各种社会问题。
二、都市空间的“不调和感”
《少女病》中从电车移动的视角,书写了东京郊外到市内的景观变化,一个充满着“不调和感”的近代化都市空间展现在我们面前,揭示了近代都市东京的膨胀和扩张。小说开头部分就准确叙述了被制度化、时间化的近代人的生活,暗示着工薪阶层时代的到来。东京的膨胀与扩张,加速了人口的急速增长,城市空间的拥挤化使得部分人们开始搬迁至市区以外,郊外的概念也逐渐产生。郊外作为城市向外扩张的边缘区域,正是新旧空间、新旧居民接触与融合的特殊地带,必然会产生一定的“不调和”,这正体现了都市作为现代与传统冲击下的矛盾集合体的特征。这部分人们由于与当地居民之间没有传统社会所注重的血缘关系和人际交往,且在生活方式、穿着打扮等方面都有着新的时代特点,自然会受到当地居民的格外关注。正如小说中“这男人的姿态实在是有些特别,走路的姿势也像鸭子不一样奇怪,于是就有了难以形容的不调和感”,男主人公的不调和感不仅来自于他的穿着和姿势,他的所有一切都与当地居民有着很大的区别,因此引发了当地人们对男主人公的种种猜测。
这一近代都市空间的扩张,正是来源于近代铁路交通的发展。反之,铁路交通的发展、郊外的开发,也使越来越多的人们不得不逐渐适应利用电车这一新的方式进行通勤或通学。特别是像男主人公杉田这样受到东京市内人口迅速增长的压力所致而搬迁至东京郊外的人们更是如此。郊外出现的新的单元住宅与传统的田间篱笆小道的对比,身着西装、每天准时从家出发通勤上班的男主人公与当地务农的人们之间的生活的对比,这些“不调和感”都准确地刻画了东京这一近代都市的诞生与扩张:城市不断向郊外延伸,郊外慢慢变为城市,农民也逐渐失去土地,最终也成为城市的居民。
但另一方面,如“有几栋角筈的工厂,上头细细的烟囱里已冒出了早晨开工后的黑烟”、“被西风吹起的黄色尘埃,冷清孤寂”等描写,同时也暗示了包括武藏野在内的东京都的市内和郊外在城市化近代化过程中,自然环境受到了污染和破坏。其次,男主人公杉田工作所在的阴沉的办公室环境、黄色尘埃弥漫的街道,以及总奚落和嘲讽别人的总编辑和同事们,都让他感到无尽的空虚和落寞。这些揭示了近代化都市中高度发达的物质文明下,人们个人主义和自由主义等精神层面的发展往往存在一定的不同步性。特别是资本主义和消费主义经济下,生活的各个方面制度化模式化加快发展,容易引发人际关系疏离化、陌生化等负面问题。
综上,《少女病》中利用电车这一工具,构建了一个不断膨胀和扩张的近代化都市空间。特别是对郊外通勤部分的细致描写,不仅描绘了郊外的景观,更展现了都市作为现代与传统冲击下的矛盾集合体的特征。电车这一新的轨道交通,不仅代表了近代工薪阶层的新的生活方式,还象征着近代都市不断向外扩张的过程,更暗示着近代国民国家对国民生活进行管理的策略,具有浓厚的时代气息和深刻的社会意义。
三、电车空间的多重性质——从观察到妄想
近代都市的扩张与轨道交通的发展,使得电车通勤成为当时新型的生活方式。而用于通勤的电车内部,也随着构成了一种具有特殊性质的新型空间。《少女病》中的主人公杉田是一个平庸的中年作家,每天乘坐电车往返于郊外的住家与市内的杂志社之间。这种已经模式化的两点一线的生活方式,却让他在家庭与工作的稳定环境和日常生活中感到无所适从、内心充满无尽的烦闷与寂寞。像杉田这样的工薪阶层对日常生活感到烦闷,正是对当时模式化、制度化加速发展的近代社会的不适应所产生的精神世界的疲倦。而在这种枯燥乏味的工作和生活中,杉田唯一的乐趣就是在电车中欣赏“少女”的片刻倩影。因为只有在电车这一陌生的空间内,他才能平静下来,尽情地把自己的灵魂投入到“少女”那优美的身姿中,仿佛进入了极乐境界。
一方面,由铁皮和玻璃构成的电车车厢,作为一种搬运国民身体工具的集体空间,既是杉田与“少女”及其他乘客共处的公共空间,也是杉田进行“少女观察”的物理空间。小说中的男主人公杉田所乘坐的甲武线沿线有御茶水站的女子高中和其他很多的女子学校。当时因为1899年颁布的“高等女子学校令”,女子高中在日本迅速普及。这为他提供了能与女学生们近距离接触的机会,使他们能够共处于电车这样一个相对密闭的空间内。
以电车为媒介依次出场的“少女”的描写,并没有过多的展开性格分析,主要是通过其外貌和服饰来进行叙述。一方面是受主人公杉田窥视“少女”的视角的局限,另一方面暗示了激发其欲望的不再是具体的某个“少女”本身,而是“少女”的各个部位或是持有的各种装饰品。在电车车厢这样一个由铁皮和玻璃构成的空间里,作为欲望对象的“少女”被拆解成了可以满足主人公快感的各个零部件,成为了陈列在商业橱窗中玲琅满目的商品。近代化都市的一大特征就是商品经济的高速发展,人们的日常生活被各式各样的商品所包围,无不被激发着消费的欲望。而展示在电车橱窗中“少女”正如最具吸引力的商品,成为了激发主人公欲望的最具魅力的对象。
另一方面,也正是车厢内这个特殊的空间,使主人公杉田对于“少女”的憧憬不断膨胀,成为他对“少女”进行“妄想”的舞台。因此,电车这一特殊空间具有了双重性质,一方面是搬送其身体的物理空间,另一方面又作为他进行“妄想”的精神空间。在封闭拥挤的电车车厢内,处于集体空间的人们所持有的个人空间因他人的存在而受到了威胁。对于这种威胁,一般有两种处理方式:要么不把他人当作“人类” 看待,装作漠不关心;要么创造另一个属于自己的空间,例如通过看书、闭目休憩等创造并逃向只有自己的假想空间。在觉得公共空间难以忍受的时候,人们往往倾向于逃向这样的私人空间。[5]主人公杉田就在电车这个集体空间中,选择了窥视“少女”优美的身姿,创造了自己对“少女”进行妄想的个人空间,并把自己的灵魂投入到这个只属于自己的极乐境地。可以说,正是电车这一特殊空间的存在,才使得主人公杉田对“少女”肉体的憧憬发展到了妄想的程度,从而在感到无所适从的都市空间中,寻求到了能够片刻平静放松的个人空间。电车在搬送其肉体的过程中,也让他到达了精神上的极乐境地。此外,电车空间也可以说是激发主人公少女欲望的根本因素。主人公杉田的妻子也只是二十五六岁,与其他“少女”的年龄差别并不大,他却失去了兴趣。这里暗示了主人公并非单纯地对年轻女子产生欲望,而是对电车上遇到的女子产生欲望。电车这个新奇特殊的空间是主人公少女欲望的根本触发点,是他从烦闷空虚的日常生活中得以解脱的唯一途径。
综上,小说通过着眼于电车车厢的内部,建构了一个同时混杂着集体空间与个人空间、公共空间与私人空间、物理空间与精神空间等多元对立的封闭化、陌生化的特殊空间。一方面,由铁皮和玻璃构成的电车车厢,作为一种搬运国民身体工具的集体空间,既是主人公杉田与“少女”及其他乘客共处的公共空间,也是杉田进行“少女观察”的物理空间。另一方面,也正是车厢内这个特殊的空间,使杉田对于“少女”的憧憬不断膨胀,成为他对“少女”进行“妄想”的精神空间,也是他能够片刻平静放松的个人空间和逃离其他乘客的私人空间。
四、都市空间的扩张与人际关系的变化
近代化都市的推进,特别是铁路等近代交通方式的发展,从其功能性质上说本应是促进人员流动和人际交往的,但实际结果上却引发了人际关系和社会关系的陌生化、封闭化和疏离化,使都市中人们的生活状态呈现出一种非确定性的、非连续性的特征。
小说《少女病》中从东京市区到郊外都充满着种种“不调和感”,郊外新旧居民的差异、职场同事间的矛盾等等,不同于传统社会所注重的血缘关系,人与人之间的稳定联系慢慢减弱,人际关系逐渐变得陌生化;其次,生活和工作方式的制度化、模式化的转变,受到各种规章制度支配下的人们慢慢处于被动状态,人际关系逐渐变得封闭化;此外,商品经济和消费主义的影响下,容易导致个人欲望的膨胀,人际关系逐渐变得疏离化。主人公杉田因近代化都市东京的不断向外扩张而被迫搬迁至郊外,不仅受到当地居民的种种猜测,还受到上司和同事的讽刺和挖苦,使他对这种两点一线的生活感到无所适从,只能在电车中的少女身上寻求解脱,最终罹患了所谓的“少女病”。因此,也可以说这种病正是一种“近代的病”。
不幸的是,由于挤满乘客的电车加速,陶醉在少女美丽身姿中的主人公杉田被甩出了车外,撞上迎面驶来的另一辆电车意外身亡。这里引起注意的是将其挤出车外的乘客们。因为“时值博览会所以电车几乎是满员的”,这也是造成主人公死亡悲剧的一个重要原因。这里提到的博览会是指1907年3月20日到7月31日在上野举行的东京劝业博览会。博览会作为新技术新文化的集合体,也象征着近代化都市东京以及日本政府的不断寻求发展和扩张的过程,参加博览会的人们也都期待着东京以及整个国家的强大和进步。而主人公杉田就像他因东京的不断向外扩张而被挤到了郊外一样,他也因为这些期待着东京发展的乘客而被挤出了车外,最终死于同样象征着近代文明的电车。
综上,近代化都市东京的扩张和膨胀,催生了人际关系的变化,引发了主人公杉田的“少女病”,即一种“近代的病”。杉田的死亡结局是电车、参加博览会的乘客,少女欲望等因素综合作用的结果,究其根源也可以说是“近代化”的悲剧。由此可见,田山花袋在《少女病》这部作品主要表达了对近代化都市的扩张的一种消极态度。
五、结语
小说《少女病》利用“东京郊外”“电车”“少女”“博览会”等文本碎片构建了一个不断膨胀和扩张的近代化都市空间,展现了都市作为现代与传统冲击下的矛盾集合体的特征。贯穿全文的电车这一新型交通方式,不仅是近代都市扩张的工具,还是近代国家对国民生活管理的策略。一方面,伴随着电车移动的视角,描绘了东京郊外到市内的景观变化,一个涵盖了郊外空间和市内空间的、宏观层面上的近代化都市空间展现在我们眼前。另一方面,着眼于电车车厢的内部,一个由玻璃和铁皮构成的,混杂着集体空间与个人空间、公共空间与私人空间、物理空间与精神空间等多元对立的封闭化、陌生化的特殊空间得以建构起来。同时,都市里现代与传统的冲击与融合也不可避免地孕育了复杂性,高度发展的物质文明与作为其精神支柱的个人主义、自由主义的成长之间存在一定不同步性,容易引发人际关系的陌生化、封闭化和疏离化,使都市中人们的生活状态呈现出一种非确定性的、非连续性的特征。
参考文献:
[1] 石原千秋,十川信介,藤井淑祯,宗像和重.解读《少女病》[J].文学,1990(7):190-195.
[2] 藤森清.解说[A].东乡克美、吉田司雄编.近代小说『都市』を読む[M].东京:双文社出版,1999:57.
[3] 阎嘉.文学理论精粹读本[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6:147.
[4] 刘北城.本雅明思想肖像[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8:282.
[5] 勝又正直.田山花袋作『少女病』を読む—メディア都市TOKIOの誕生(1)—[J].名古屋市立大学看護学部紀要2002(2):97.
作者简介:
付诗雨(1999.7-),女,汉族,河南人,湖南师范大学外国语言文学硕士,研究方向:日语语言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