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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望老课文
张宏健,84年毕业于扬州师范学院(今扬州大学)中文系。退休前为中学高级教师,泰州市优秀教育工作者。出版专著《魅力三字经》、《联海观涛——对联与语文学习》待出版。现在正享受岁月静好的悠然时光。
我们那个年代,小学五年制,我读了6年。经历两次学制改革,一年级读了3个学期,由秋季为新学年改为春季。四年级再改回来,又读了3个学期。这教育史上的小插曲让我们遇上了,想来,这是个甜美的插曲。慢一点,不那么着急,孩子在成长的路上,行走得会稳一点。老课文,就是这六年时光留下的记忆碎片。
碰到一本皱巴巴的连环画能追追赶赶满巷子跑、吵吵嚷嚷争抢好半天的乡下孩子,接触到书本之外有字东西的机会少而又少。没有书刊报纸自不必说,好些人家连一本日历都没有,看书活动基本在课堂才能发生。
《给孩子们吃》,讲列宁收到别人送他的鱼,转送给幼儿园小朋友的故事。张贴在黑板上方,额头有如寿星的列宁,一下子从墙上走了下来,从遥远的地方来到了我们的身边,淡褪了威严,多了无限的慈祥;和另一名篇《吃水不忘挖井人》一样,读过几遍,感恩的种子自然播撒在幼小的心田,养成了初心。
同学们还想,说不定哪一天,村里果园场的干部也学列宁,一高兴,摘一篮梨子或者桃子送到学校,说是“给孩子们吃”,那该笑倒多少人啊!这是当年听课的美丽花絮,儿童正是多梦时。
又想到另一则有趣的花絮。那是学习《智取威虎山》的场景:“八年前,风雪夜,大祸从天降。”老师读到这一句,全班哄然大笑。原来,班上有个同学是双胞胎,他是大双,小名“大伙”;“大伙”从天降,他是天上掉下来的?多好玩! 都用眼光去瞄他,他脸上发红,目不斜视;老师被笑声弄得莫名其妙。笑过以后,大家还是一本正经地听小常宝对土匪“字字血,声声泪”的控诉。小常宝的苦难,让每个字符都带着仇恨和愤慨;让男生女生都眉头上扬,双目圆睁,热血如沸。共情就这样发生,直把小小学童一时催向早熟。
《小溪流的新家》写山村修建的水库成了溪水的新家。这题目虽陌生但很亲切;一些从未见过的句子,更是迷人:“柳树以水面为镜子,慢悠悠地梳理着她的长发……”那时候,我们还不懂这叫拟人手法,只觉得见所未见,水清柳绿,水绿了树,树绿了水;山与水,是这样的亲善! 这涵养诗心的句子,在当年遍地铿锵的话语世界难得一见。想来,这当是我们吮吸的第一口鲜甜的文学乳汁。老师渲染加持,小伙伴们更是读得摇头晃脑,忘了窗外的飞鸟,忘了路人的窥视……以后,这群三年级的学童,常常到教室前后的小河、水荡、灌溉渠去寻找书中的样子……
《小英雄雨来》是一棵常青树,至今生机不减,成了传统的阅读佳品。我好像是四年级见到的。课文的兴奋点在最后。小雨来掩藏好八路军交通员后,在鬼子的枪口下,泥鳅一样出其不意地跳河脱险了。一无所获、徒唤奈何的鬼子愤愤然离村而去。鬼子走后,乡民们报平安的暗语很有意思,竟然是挑豆腐担子的沿街高喊:“豆腐啦,卖豆腐啦一一”,惊心动魄的场面过去了,平淡的豆腐报出了平安的消息;以后碰上挑担卖豆腐的,三五少年会直着嗓子高声吆喝:“豆腐啦,卖豆腐啦一一”
语文让人快活!又不仅仅是快活,一段时间,有豆腐担子就有小雨来机灵的身影;留下印象的还有他的家乡芦花村,我们感到和里下河的哪一个村庄都一样 ; 芦苇、荷叶,金波跳荡的水面……我们水乡风光大概一写到纸上,也会成为他乡人向往的一个天蓝色的梦。
什么是家,什么是国,不需要多说什么了,家国情怀就这样不知不觉地植根于沃土的深处;“少年智则中国智,少年强则中国强。” 经典就是这样,陪伴着一代一代的中国少年一路前行。
《回家迷了路》,是军旅作家高玉宝描写新社会家乡面貌巨变的课文,内容早忘了,但题目机巧,吸引人,熟悉与陌生在反转,让人好奇。这题目和他的《半夜鸡叫》的命名是一样的路数。
那时候,开学一发新课本,就是先翻看里面的长课文,长课文里有故事。有趣的课文我们看得津津有味,识得几个字的家长,也拖过一条小板凳在一边念念有声。《半夜鸡叫》的故事在教学之前大家都很熟了。半夜三更趴在鸡窝前,撅个屁股学鸡叫就很滑稽;肥肥的“周扒皮”被当成偷鸡贼,挨揍得满地求饶,更有某种情绪渲泄的痛快!顽童自然想不到生疑: 长年累月在日月星辰下讨生活的长工们,感受不到夜色的深浅?骗得了一次还能再骗第二次?周扒皮这样做,明天还能抬头走路?盗亦有道,连强盗都遵循他们的职业逻辑。周地主这么下作,儿子怎么娶亲、女儿怎么嫁人?想远了,在灌输的教育教条下,小小学童不能疑;在时代语境下,授业解惑的老师能疑而不能言;不过,好多人读《高玉宝》,印象深刻的还是黑奴吁天般的四个字:“我要读书!”这四个字,电光石火一般,照亮了多少贫穷的孩子走出心灵荒原的艰辛路!
《刘文学》讲的是佩戴红领巾的刘文学与偷摘生产队辣椒的地主英勇搏斗的故事。经老师的加热翻炒,我们这些和刘文学年岁差不多的少年,竟然产生了要斗一回地主的不安情绪。回家一问,村里没有地主,几百户人家的大村子,只有两户富农,经大小运动,他们成了死老虎;这时候,对赌钱、小偷小摸、贩买贩卖、调戏妇女这些斗争的新动向,下手很重;被斗的人都是强横之人,学生要批斗他们是一种空想。
若干年后我才知道,刘文学真有其人,是个四川少年。遇害时只有14岁。为了集体利益不惜牺牲个体的生命,倒在了菜地……他成了一时聚光的“模范少先队员”、“革命烈士”。临文痛惜,一个念头一闪而过:能不能善于斗争呢?要是这样,就会有新的选择,花儿一样鲜活的生命不至于凋零!假如不能代替冰冷的现实。他的故事让人唏嘘不已,良久难平。于是,心里跳出了一个模仿的句子:其人虽已没,久久有余情。
青葱岁月里的老课文,给生命染色;成长的路上,我们一步步向前走去。年岁,从学童到少年;读书,从耳听眼看,渐渐到心看脑看,不经意间,一种叫做“想法”的生长因子悄然而来……我们在拔节、在发育。
成长,是最有滋味的收获 !
22023年10月30日初笔
22023年11月15日改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