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怀念》是史铁生的名篇，读来感人肺腑。阅读时，我们会被伟大而沉重的母爱所震撼，也会为史铁生对母亲的愧疚、感恩和怀念的真情所打动。文章全篇八百多字，字字饱含深情，每个细节都值得细细品析、深度探讨。肖培东老师说：“教学的意义，不只是在重新舔舐伤痛，还要进入语言的沟沟壑壑、折折痕痕，去认清这种伤痛的独特表达。”

一、母亲的轻与重

双腿瘫痪后的“我”，脾气暴怒无常，砸玻璃、摔东西，“狠命地捶打这两条可恨的腿，喊着：‘我可活儿什么劲儿！’”瘫痪的史铁生年仅二十一岁，正是风华正茂、人生壮年，遭遇瘫痪，对生命的绝望与无助、对上天不公的愤恨，一切的负面情绪，都只能自己消化。而母亲呢，我们大致可以把她的行为分为两类：轻与重。“躲出去”“偷偷地听我的动静”“悄悄地进来”“絮絮叨叨地说”“又悄悄地出去了”，这些都是轻的部分。躲出去偷听动静是为了不影响“我”情绪，让“我”尽情宣泄。絮絮叨叨既显出她的喜悦，也代表着她对“我”有声的爱。悄悄来又悄悄走，则是默默关注“我”的状态。另一方面，当看到“我”捶腿、说丧气话的时候，母亲则是“扑过来”“抓住我的手”。母亲用她的整个身体扑向“我”，实则是她生命的全部都扑到“我”的身上。因为双腿瘫痪了，这双手是“我”的希望。母亲抓住“我”的手，实则是抓住了“我”生的希望。当“我”又独自一个坐在窗前，看树叶飘落，母亲则是“挡”在“我”的面前。她知道，挡住“我”的视线，其实是在挡住“我”向死的绝望。

通过分类可以看出，“我”的暴怒无常并不会引起母亲太大的动作，在她眼中，“我”撒撒气、宣泄情绪，或许能缓和一下“我”的心情，这些不涉及生死，都可以暂时放置，无非是事后收拾，观察“我”的情绪罢了。一旦提及生死，“我”有向死的念头，母亲的动作则特别强烈，用的都是“扑”“抓”“挡”一类的动词。可见，在母亲那里，除了生死，其他都不是大事。这些举重若轻的背后，也是史铁生文字里强烈的生命意识的体现。

二、母亲隐忍的背后

母亲罹患肝病，整宿整宿睡不着觉，但从未向我提及。面对“我”的暴躁，她都是轻轻地离开，只有“我”不想活的时候，她才会表现出强烈的情绪，并忍住哭声。母亲在“我”面前是不哭的。当看到“我”如此心灰意懒，无心向生，她忍住哭声，因为她知道，哭无意义。一个忍字，写出母亲多年的辛酸与坚韧。细细品析，忍的背后至少有以下几层含义：忍住哭声，不在“我”面前表现出脆弱；忍住“我”的暴脾气、不耐烦；忍住命运的苦难、儿子的瘫痪与自己的疾病；忍住自己的病痛，肝疼得整宿整宿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忍住自己的喜乐与悲伤，“她忽然不说了”，但其实她心里是非常激动的。忍，是母亲坚韧品质的体现。史铁生在《我与地坛》里说：“那时他被命运击昏了头，一心以为自己是世上最不幸的一个，不知道儿子的不幸在母亲那儿总是要加倍的。”母亲在“我”面前强力表现出的坚强，和“我”在她面前所表现出的暴躁和不耐烦，或许正是作者愧疚的重要原因——母亲已离世，“我”不能再弥补，无法再向她诉说。

三、“好好儿活”的内涵探究

“好好儿活”在文章前后都有出现，前者是“我”说丧气话的时候，后者则是在母亲离世后，“我”理解到了母亲的良苦用心。一实一虚，互相照应。“好好儿活”是母亲的心愿，也是对“我”的牵挂。“咱娘儿俩在一块好好儿活”，这里的母亲说话是排除了其他人的——父亲和妹妹，因为母亲的全部身心都在“我”的身上，她也知道自己将不久于人世，这话既是说给“我”听，何尝又不是说给她自己听呢？我俩在一块儿好好儿活，是我们要互相体谅、关心、鼓励。妹妹推“我”去看菊花，看到花的开放，“我”明白了母亲没有说完的话：我俩要在一块儿，好好儿活。母亲爱花，自己侍弄的花都死了。劝“我”出去看花，看那“宁可抱香枝头死，何曾吹落北风中”的菊花，母亲是用心良苦的。花象征着美好，母亲希望“我”从花的身上看到生的希望，得到精神的动力。当看到“黄色的花淡雅，白色的花高洁，紫红色的花热烈而深沉，泼泼洒洒，在秋风中开得热烈”的菊花时，“我”明白了母亲的用意：像花一样，尽情绽放，体验生命的价值与美好；像菊花一样，色彩绚烂，做独特的那一份；即使遭遇秋风寒冷，也毫不畏惧，积极向上；平凡而不失高雅，平淡而不失热烈；高尚洁净，不受侵扰，不在乎世间的蜚语流言，潇潇洒洒去过自己的一生……这句母亲没说完的话，寄托了母亲对“我”的无限牵恋，“我”也从中得到了精神的慰藉和动力，坚定地去过自己的一生。

四、文章插图的用意

《秋天的怀念》中有这样几幅插图：作者小时候和妈妈在北海公园的照片，妹妹推着坐轮椅的“我”去看菊花，史铁生双手抱胸、满面笑容。第一幅插图出现在文章内第二三段之间，目的是回忆母亲带“我”小时候去北海公园的情景，是为第三段作的注脚。第二、三幅都放在文章结尾，是为了帮助对文章最后一段的理解。妹妹推着“我”去看菊花，是母亲的愿望。母亲昏迷前最牵挂的是“我那有病的儿子和我那个还未成年的女儿……”安插一幅妹妹推着“我”去看菊花的插图，是为了表明母亲的愿望实现了，她的牵挂得到了安放，“我”和妹妹给了母亲交代。放上史铁生的照片，双手抱在胸前，灿烂的笑容挂在脸上，则是表明“我”真正理解了母亲“好好儿活”的含义——不仅要活下去，还要活得精彩。相比较而言，史铁生的照片更能表现出他的生存状态和精神面貌，也是对“好好儿活”最好的诠释。

以上的细节，是在教学备课中的总结和思考，希望能引起共鸣。“凡是有过我车辙的地方，都有母亲的脚印。”母爱这个伟大而沉重的话题，是贯穿在史铁生作品始终的。从细节中去体会母爱，去感受母亲的形象，比空洞的说教，要有说服力得多。而文字里的情感力量和密码，也只有透过文字本身，才能看得更为清晰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