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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端康成《雪国》的虚无与哀伤
《雪国》是日本作家川端康成创作的第一部中篇小说,讲述了东京一位名叫岛村的舞蹈艺术研究家,三次前往雪国的温泉旅馆,与当地一位名叫驹子的艺伎、一位萍水相逢的少女叶子之间的故事。《雪国》是川端康成最高代表作,其间描绘的洁净之美、悲哀之美与虚无之美达到极致,令人怦然心动,又惆怅不已。其中唯美的意象描写融入至人物情感的表达之中,带着淡淡的哀思与纤细韵味的诗意。
一、川端康成的思想追求
虚幻世界被人当做一种脱离现实的幻想。事实上,一切意识形态都源自人的现实处境。正是现实的不如意,人们才做乌托邦式的幻想。所以川端康成对于雪国的构建是另一层面的现实,它折射了作者的思想以及当时的社会生活情感状态。
川端康成生于大阪的一个医生家庭。10岁前,他的父母、祖母、姐姐相继去世,从此他与祖父相依为命。祖父眼瞎耳背,终日一人孤寂地坐在病榻上落泪,这给年幼的川端康成留下了非常悲伤的印象。川端康成的孤儿体验,在15岁失去祖父时达到了极点。幼年的经历使得川端康成以“虚无”本来面目表现社会人生。《雪国》开篇写道:“穿过县界长长的隧道,便是雪国。夜空下一片白茫茫。”东京外国语大学的柴田胜二教授曾在课上说,他猜想“长长的隧道”是[ちつ]阴道,而“雪国”则是[しきゅう]子宫。而恰好雪国中的登场人物又是两位女性,因此“雪国”是女性的国度,隐喻川端对于母体的依恋和对回归母体的渴望。川端康成对于《雪国》的创作很大程度上受到幼年丧失亲人的悲切情感影响,将对于母体甚至于对亲情的渴望投射在小说女性角色身上,融入作品之中。
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前,日本全社会都处于不安定的状态当中。除经济崩溃、道德丧失之外,日本军国主义日益全面发展,社会矛盾更加尖锐,人们被一种无法消除的忧虑所包围。川端康成心灵深处饱受其苦,于是以虚实结合的叙述来反映人生无常、万事皆空、灭我为无、无中生有的东方式“虚无”。此外,根据日本学者梅泽亚由美的考察,川端在《浅草红团》中刻画了都市之后立刻写了《雪国》,由此也可见其“从已死心的都市世界”逃离,寻求“非现实的雪国的世界”的意愿。这种对现实的逃避促使其创造出雪国这样的虚幻世界。
二、雪国世界的虚无
日本传统文化经由镰仓时代禅宗世俗化演绎出空寂幽玄,即强调从“无”的境界中发现完全的、纯粹的、可谓“无中万般有”。平安时代,闲寂与以幽玄为基调表现苦恼的更具情绪性的空寂相分离,表现出以风雅为基调,表现寂寥之情更具情调性的特征。让人们不断体味其不乐的寂寥感,一种精神性的“寂”。川端康成的作品中常常表现出欣赏似的闲寂的虚无。他喜叹引用的清少纳言在《枕草子》里的一句话:“往昔徒然空消逝”。在他眼里,终极的空虚才是真正的美的所在。
在《雪国》里,川端康成超越了世俗道德的规范,在朦胧中展示事件,创造出一种虚幻的美,超越现实美的绝对境界。雪国常被看作隐喻的“女性的国度”。岛村对于驹子和叶子产生了现实欲望和理想欲望的双重感官,也就说驹子和叶子是一体二分的“肉”与“灵”的关系,当驹子不能承载岛村对于纯洁的追求,继而出现了更加纯洁的叶子来实现。也就是说,叶子就是没有成为艺伎的洁净的驹子。在岛村第一次到访雪国与驹子产生爱意时有这样一种声音“当然,这里或许也有一面岛村观看暮景的镜子。他不仅忌讳同眼前这个身世不明的女人纠缠不清,更重要的也许是他抱有一种非现实的看法,如同傍晚看到映在车窗玻璃上的女子的脸一样。”此时,岛村与洁净的驹子刚刚萌生爱意,与叶子素不相识却有了这样的叙述,可见这是作者干预的声音,川端先生太想告诉读者叶子其实就是没有成为艺伎的驹子。由此可以看出,《雪国》中两位女性角色只是幻想世界的虚幻,何其虚无。
此外,川端康成在《雪国》中描写雪的繁荣与玷污,暮境之镜与晨景之镜,驹子生活乃至生存的徒劳,岛村对于西方舞蹈研究的空想甚至于叶子的死亡。这一切雪国的构建元素都蕴含着“人生无常、万事皆空”的虚无。就如同川端康成在演说词中所表达的那样:现在我们目中所见之物,无论是月亮、彩虹、鲜花或者是我们自己,本来就是“虚妄”,因为天下万物全都在变化不止。
三、悲与美的物哀
日本文化在历史长河,以“真实”为基础,自力地生成“哀”的特殊品格,并继而形成浪漫的物哀,幽玄的空寂和风雅的困寂三者相通的传统文化精神。在物哀文学观念发展过程中,紫式部作出重大贡献,在她看来物哀为三个层次:第一层是对人的感动,以男女恋情的哀感最为突出;第二层是对世相的感动,贯穿在对人情世态,包括天下大事的咏叹;第三层则属观照性的,它是对自然物的感动,尤其是季节带来的无常感,即对自然美的心。川端康成《雪国》中处处流露出物哀之感。
在川端康成所构建的世界中,命运轨迹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发生了交集并产生了超越世俗道德规范的爱恋。为生活所迫成为艺伎的驹子与衣食无忧,有妻子和可爱孩子的岛村在这虚幻世界中相爱。驹子将自己的一切毫无保留的献给岛村,一次次思念又守望着岛村的到来。而对于岛村来说驹子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徒劳的,并在驹子成为艺伎之时,没有丝毫犹豫地将爱转而投向纯洁的、可望而不可即的叶子姑娘,对于驹子仅仅只有肉体的留恋。这样的男女之爱不免让人感到悲哀。当岛村第三次到访雪国,深夜里驹子在醉酒后将岛村带到自己暂住的地方。岛村一进后门,跟前就看见主人家横七竖八地躺着。他们盖着硬邦邦的褪了色的棉被,就如同雪国这一带人常穿的雪裤的棉花一样。那对夫妻和十七八岁的大姑娘,还有五六个孩子,在昏暗的灯光下,各朝各的方向睡着。仅仅是看着乡下贫穷的普通人家酣睡,岛村却觉得鼾声也是温暖的。在清贫孤寂的图景里,感受到了一种刚劲的力量,在感受人情世态间流露出对于世相的感动,同时描绘出对偏僻乡村的美好向往,表达对于日本复杂社会的消极抵抗。自古以来,日本文学家以自然为友,以回时为伴,发现存在的美,感受已经发现的美,创造有所感受的美。川端康成在雪国中构建了极为美丽的自然。迷濛的雨中浮现出层峦与山麓,夜色之下县界黑苍苍的山峦沉重的垂在星空的边际,原野尽头的山上罩满了月色,不禁使人产生冬夜寥峭的感觉。关于景色的直观感受浸透着岛村的主观情绪,流露出淡淡的哀愁,这正是岛村在欣赏自然景物时产生的源于内心的真情流露,包含了无常的哀感和无常的美感。
四、结语
川端康成在《雪国》中构建出了一个灵动空蒙的空间,以其“孤而根性”的淡薄感情色彩,卓越的感受性,高超的小说技巧,表现了日本人心灵的精髓。以“意识流”手法叙写主人公曲折复杂的发展历程,于现实与非现实之间不断游离,在虚幻世界中远离现实、触摸虚无。并将对于“灭我为无”的东方式“虚无”的追求以及哀愁诗韵的物哀之美凝练于其中,守望着一片看不到颗粒的精神田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