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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少功小说中憨傻人物的研究
摘要:本文有三个大部分, 一、二部分是对韩少功小说中的憨傻人物进行简要罗列与阐述,当然其作品中有很多非正常人物,比如有身体和精神的不同层面类型。本文则主要是通过细致分析其中智力欠缺型的憨傻人物,来去进一步理解其深层内蕴。三是分析翻译经历对韩少功塑造憨傻人物形象的影响,并考察韩少功创作此类形象之动机。翻译经历和作者自身的翻译经历对于他创作该类型人物有很大影响;其创作动机则在于对历史文化劣根性的揭露,和对人性深处的剖析与沉思。
关键词:韩少功 憨傻人物 文化痼疾
一、非正常人物的分类与简析
韩少功小说中的残缺人物有许多,其中有代表性的身体上聋哑的人物主要有《马桥词典》中沉默的毒人盐早,《风吹唢呐声》中善良隐忍的德琪。当然,其中最具代表性的还要数《马桥词典》中的“牛哑哑”,也就是毒人盐早。
《马桥词典》以词条的方式来为我们“客观的”讲述了马桥,它的风俗以及马桥的人们。从整篇小说我们可以看出韩少功对马桥,以及其人、事、物有着特殊的感情。盐早,百毒不侵的哑巴,令韩少功在《马桥词典·渠》中,直接展露了心声:
“我偷偷松下一口气的时候,我卸下了脸上僵硬笑容的时候,没法把它忘记。我毫无解脱之感.”
随后,韩少功用了一大段文字来说对于盐早这个马桥人物的不可忘记。盐早起先是一个正常人,话少,爱干活,但随着生活的重压与磨难,“牛哑哑”的外号被人们冠到他头上,到最后成了人们避之不及的毒人。茂公以前是地主汉奸,盐早作为他的大儿子,自然也被马桥人视为汉奸,就连他自己也认为是如此。可能正因如此,他觉着自己为人们所不齿,故不爱说话,只是做事非常卖力,肩上从不空着。他或是要通过这来拯救自己的罪人身份,弥补父亲所犯下的错误。他同时也是知恩图报的人,知青们帮他修整茅屋,盐早甚至把脑袋砸的鲜血直流的去恳求,“我们”才赏脸在他家吃了饭,他还对人家姑娘执意退婚。无论他多吃苦耐劳,也无论多老实淳朴,“汉奸”的帽子让他一辈子不得正常做人。慢慢的,他就只能发出嗷嗷叫的声音。
“汉奸”的帽子,令一个辛勤善良、朴实本分的劳苦大众成为了哑巴,最后沦落为彻彻底底的毒人。但庆幸的是,他活下去了,看起来是因为他的百毒不侵,但实际上盐早活下去的根本原因是他的善良和纯真。不管所要面对的生活多艰难,整个社会大环境多对其弃如敝履,他从始至终都是靠着自己的本分,善良,孝顺,吃苦耐劳来面对社会,面对他人。人性里原始的善良与生命的韧性是他能活下去的根本原因。
鲁迅对国人的态度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而韩少功的作品则不同。他爱这些人民,书写他们的质朴,赞美他们的真诚,讴歌他们那种原始生命力的顽强。
小说中的这类人物,往往被描述为有着超常人的韧性与善良。身体的残损和美好的人性之间有着巨大的张力,这比常人的善良与隐忍来得更来之不易,更令人动容。
当然,除了此类人物,韩少功还塑造了典型的瘫痪型人物,如《女女女》中的幺姑;为人所熟知的不孕型人物,如《马桥词典》中的万玉和仲琪;肢残型人物,如《暗示》中的老木和大头。
瘫痪使得幺姑性情发生极大转变,韩少功对比其前后的转变,去思考和探索他想表达的人性内容以及个人生存境遇对人性的影响。幺姑在前半生她活得循规蹈矩,但生活却报之以痛。幺姑似乎认了所谓的命,但故事到后面我们能清晰的感知到她的压抑、不满与想反抗的念头,但她的生存境遇让她无从改变。而转机来自一次中风,一开始奉行“学习焦裕禄”观念的幺姑在洗澡中风后便不再如前了。“她先前给了后人多少恩,现在都要一笔笔讨回去” 韩少功描述这个女性的生存,是去为了质询人性,去关注人的生存状态。幺姑的悲剧看似是个体的,但却能跳脱出那个时代的局限,并作为一个具有象征意蕴的文化符号存在,既是对传统陋习的批判,也是对中国文化之“根”的找寻。
万玉和仲琪是韩少功在《马桥词典》中所叙述的人物,围绕在这两位人物身上的关键词就是——不能生育。小说中提到万玉是一个粗劣油滑的人,混迹于女人堆中,嘴巴也十分不干净,但他却对一件事十分拒绝,就是他绝不肯被别人骂做“龙”(指男人的阳具),直到他死后大家给他换衣服时,知道了他真的没有“龙”,文中还用“真真”二字强调此事。可见他虽然娶了妻子,但孩子绝不是他的,他却对此保持隐忍了一生。在万玉身上我们能看到老一代马桥农民的陋习,同时也会发觉人性的亮点。最明显的是他对女人极力维护,一个被蚂蝗咬了都会哭天喊地的汉子,却常愿意替女人挨打。“他一次次不由自主卷入到人家夫妻打架的事件中,无一例外地为女人打抱不平,于是陆续付出皮肉之苦的代价,甚至付出头发和牙齿。” 可以看出,万玉对女性的维护是发自本性的。仲琪的故事则是因为自己不能生孩子,而想请求身强体壮的牟继生来帮他老婆怀孕。可笑的是,马桥人不仅觉得这样很正常,而且认为牟继生的拒绝是没得天良的,从此件事可以管窥马桥人思想的原始蒙昧。仲琪的死也令人悲哀,就是偷了屠房的一块肉,被人发现了,然后自觉没颜面再活着,自杀了。小说中他的一生是本分的,却没有一个好的结局。
韩少功笔下不乏这些身体残缺的人物,笔者整理可见,他们中有的一辈子善良老实的,有的由好转坏去反噬报复,还有有封闭落后的农民形象等等。纵观其作品与相关人物塑造,可以得知韩少功批判了传统的糟粕,关注了历史中的人并对寻找乡村原始美好始终保持执着。
二、精神残缺型人物的分类与憨傻人物的形象分析
(一)精神残缺型人物的简要分类
笔者阅读韩少功的作品发现其中有很多在精神方面失常的角色,作者通过他们去引发读者来关注与思考。这些人物在精神层面的表现可大致分为弱智、恋物、恍惚、焦虑这四大类。而本文则主要聚焦于其中弱智型,即憨傻人物的研究。
(二)憨傻人物的形象分析
在其小说叙写中的诸多憨傻形象里,无疑《爸爸爸》中的丙崽是被文学界关注最多且讨论最为广泛的。那憨傻外貌的描写,可以说是文学作品里憨傻形象的典型了,因为他仿佛把憨傻人物的外在特征全部倾注于这个傻子身上,在文本中就体现为对“丙崽”开门见山的定性和描绘,让读者感到这确实是一个完完全全的傻子:
“吃饱了的时候,他嘴角沾着一两颗残饭,胸前油水光光的一片,摇摇晃晃地四处访问,见人不分男女老幼,亲切地喊一声‘爸爸’。 要是你冲他瞪一眼,他也懂,朝你头顶上的某个 位置眼皮一轮,翻上一个慢腾腾的白眼,咕噜一声‘×妈妈’,调头颠颠地跑开去。 ”
这形象让笔者读来就已经浮现于眼前了。这个憨傻人物他不仅身体怪异,样子奇异,语言也荒诞,思维更不着边际,总而言之,韩少功成功的创造了这么个一无是处的角色。
小说内容涉及的时间与背景是不明确的,其内蕴更近似于寓言故事,其中有关祭祀与占卜等活动进一步加深了其神秘性。在鸡头寨这个封闭落后,充斥着愚昧和迷信的土地。这里存留的事物和风俗都有一种不可名状的历史感,就是从祖辈那里流传下来的生活方式。人们对于丙崽的出现也认为是由观念中的因果论生发的。
丙崽不会长大,脸上却已有皱纹,身高和背篓差不多,一直穿着开档裤,上面还有红花。丙崽只会说这个,“爸爸”和“X 妈妈”,但他的的爸爸“德龙”却未在文本里真正露面,丙崽妈妈和《蛙》中莫言的姑姑一样,是个接生婆,她用一把剪刀,可以说是裁出了鸡头寨的未来。为什么这个迎接生命的女人却生下了憨傻的怪咖呢,这个傻子还在寨里多被大家拿来逗乐或者解气,而这个就会两句话的丙崽确是小说的主人公,他习惯了人们的取笑,后生的玩弄。但小说却也是含有新生的。老者和孩童相继自戕,年轻的男女迁到别处繁生息,这样的收尾是触动人心的。
整个小说在笔者读来像是一部极具象征意味的寓言,这个地方难以触及到哪怕一丁点外界事物,就算有个仁宝,有那么一丝丝的思想开化但这对这个古老顽固的寨子不会有丝毫触动。小说通过鸡头寨人所“崇尚”的一切,把这些人的愚昧无知淋漓尽致的表露出来,对巫师胡言乱语的信服,甚至拿丙崽作“丙大爷”,表面上是批判寨民的愚昧无知,实则是更深层的指向:把整个鸡头寨视作民族文化劣根性的大象征,丙崽则是这种蒙昧甚至于混沌的集中生成物。丙崽正象征着文化在生成与沉积过程中所产生的病态与畸形之胚胎,是一切负面的原型。作者对于这种劣根性不止于揭露,他进行了进一步的反思,并且通过寨子和丙崽之结局我们还能体会到作者的隐忧,体现出作者沉思之后的清醒。最后的迁移,“男女们都认真地唱,或者说是卖力地喊。声音不太整齐,很干,很直,很尖利,没有颤音,一直喊得引颈塌腰,气绝了才留一个向下的小小滑音。” 这种一往无前的感觉,正表征着一种民族文化生命力。鸡头寨的人最终还是要走出去,但有些已经生成的劣根性会如丙崽一样,有着极强的生命力,根植于民族整个文化中,作为弊病的生命力依旧极其顽强。
三、翻译经历之影响与创作动机
(一)翻译经历之影响
翻译经历对韩少功创作小说的影响可谓很大,虽很难具体说出他哪些作品受了西方哪些文学内容的影响,但或多或少的,只要是作家阅读或翻译的文本都会潜移默化的影响作者创作。就像韩少功自己所言:
“只有深入细致而不是走马观花地了解西方社会,才可能重视珍惜和利用中国经验。”
以韩少功1986 年与人合译的长篇小说《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为着眼点来看他的创作,可见其《马桥词典》和《暗示》颇有几分相类。韩少功曾如此评价米兰·昆德拉的小说;“也许昆德拉本就无意潜入透明的纯艺术之宫,也许他的兴奋点和用力点除了艺术之外,还有思想和理论。” 《马桥词典》与《暗示》诚然被归类为小说,但却在内容与形式上都不符小说的常规。首先,它们都缺乏完故事情节的完整性,没有构建典型的背景,也未有显著的主人公角色,特意的去采取词条的方式去创作,并有意的模糊小说和其他文学形式的界限,往里甚至掺加哲学艺术理论。韩进行的昆德拉的译作无疑对其产生了影响。
同时,韩少功的著名作品《爸爸爸》被广泛地认为是受到马尔克斯《百年孤独》的影响。以马尔克斯为代表的拉美魔幻现实主义对全部中国当代文学都具有深层影响,于韩少功的小说中自然也颇有体现,对于寻根口号的提出便可见一斑。拉美魔幻现实主义文学所具有的强烈民族与地域色彩也深刻烙在了韩少功的小说中。于民族文化来说,韩少功的眼光是批判的:《女女女》里的幺姑,《爸爸爸》里的丙崽,《马桥词典》那构出的马桥村,都描写出了其在民族文化方面的沉思于反映。丙崽天生的是个弱智并且好像长不大的小老头,开始寨民都好欺负他,但一次饥荒,使得大家视他为“丙相公”,那两句怪言怪语“爸爸爸”和“X 妈妈”也荒诞的成为阴阳二卦。这在讽刺寨民们荒诞的同时,又揭露了深深值于民族文化中的劣根性。拉美魔幻现实主义的典型创作手法于此中可见:夸张的残缺人物、荒诞的故事情节。《爸爸爸》中的故事和整个寨子的文化无疑让人觉得荒诞。《归去来》里黄治先到了个村子被人误认为马眼镜,得了“失忆症”最后都怀疑自己究竟是马眼镜还是黄治先。 《鼻血》里的熊知仁迷恋杨家二小姐生成的一系列怪诞行为,被揭穿时会喷出鼻血也是荒诞。 拉美文学的民族地域色彩对应的则是湘楚地域独特的文化色彩,他的许多作品的发生背景,独特的农村文化和小说中出现的方言现象多采自湖南。
从韩少功的作品来看,这是一位扎根于本民族的作家,但又不囿于此,而是对翻译经历有着相通。这种相通并不是全盘照搬,而是于本民族文化上生发的果实,是良好的双向互动。他作品中夸张的憨傻形象,荒诞的情节,和浓厚的地域特色全都是由本土的文化去生发创作的。
(二)韩少功对憨傻人物的创作动机
作为“寻根文学”的主帆手,韩少功的所有文学作品都逃不脱两个字“寻根”,那么这个“根”笔者能从中读出两个层面之内涵,即是于历史和于人性这两个大方面的探寻。
笔者首先从反思历史文学的方面来叙述:韩少功说过:“极‘左’路线更把这种简单化推向了极端,制作了种种‘样板人物’。”这一点,从他的作品《爸爸爸》里最能找到印证。他们对于神灵深信不疑,对于因果论俯首称臣,就好像丙崽的出生和痴傻就是源于他娘对于误杀蜘蛛种的因。他们迷信天意,迷信巫师,甚至还相信傻子丙崽能显灵,以至于村寨最后的没落也是按古老的办法完成。笔者前文述及《爸爸爸》是整个文化痼疾的大象征,地方与世隔绝,寨民愚昧无知,落后麻木,拒绝新事物。韩少功体察到了民族文化的劣根,同时也不遗余力的批判,但他也注意到了中国的传统文化与农民的心理其实是密切相连的。憨傻人物丙崽的难以死灭或正是韩少功对民族文化痼疾是难以磨灭的忧虑体现。
在鸡头寨的大众看来,丙崽是憨傻的,但在我们现代的视角看来,鸡头寨的大众同样是憨傻的,他们蒙昧无知,行为可怜可怖,只不过丙崽更甚。最后作者令丙崽活了下来,或许正象征着这种憨傻,这种蒙昧无知,这种文化痼疾的生命力是原始强劲的,它始终都在,他的存活是难以死灭的。韩少功通过此作品对历史的反思同样也能让我们为镜去反思当下。
还有一个层面即是对人类基本诉求的探寻。回到《爸爸爸》中看, 我们能轻易看到的是原始状态下的人类本性。丙崽在找妈妈的途中碰见昏倒的女人,“手触到了乳房,那肥大的东西似乎是可以吃的,小老头捧着它吸了几口,却没吸到任何东西,便扫兴地撒手了”。 婴孩与傻子的世界没有涉及任何社会关系,是最原始本真的,他们的需求与行为都是人本性的要求,有在我们看来是善良的, 当然也有被视为罪恶的。这部小说中的憨傻人物创造所体现的人性的思考,把人性本真的召唤通过此体现的很透彻。
文学理论家刘再复曾言说:“我相信,丙崽(《爸爸爸》的主人公)的名声还会愈来愈大。 人们将会认识到,韩少功发现了丙崽,是一个重要的艺术发现。韩少功帮助我们发现了人性,发现了自己。 ”这就是笔者在韩少功笔下的憨傻人物中所读出的双层内涵。
参考文献
【1】 韩少功:《马桥词典》,作家出版社2009年版。
【2】 鲁迅:《坟》,译林出版社2018年版。
【3】 韩少功:《中国小说50强第2辑 1978-2000》,时代文艺出版社2001年版。
【4】 韩少功:《马桥词典》,作家出版社2009年版。
【5】韩少功:《中国小说 50 强第 2 辑 1978-2000》,时代文艺出版社2001年版。
【6】韩少功:《爸爸爸》,人民文学出版社2015年版。
【7】韩少功:《中国小说 50 强第 2 辑 1978-2000》,时代文艺出版社2001年版。
【8】 韩少功:《冷战后:文学写作新的处境——在苏州大学“小说家讲坛”上的讲演》,当代作家评论2003年版。
【9】 韩少功:《归去来》,山东画报出版2019年版。
【10】韩少功:《阅读的年轮——米兰·昆德拉之轻》,九州出版社2004年版。
【11】韩少功:《韩少功作品精选》,长江文艺出版社2006年版。
【12】韩少功:《答美洲<华侨日报>记者问》,《钟山》1987 年第 5 期。
作者简介:冯柯翰(1996.2—),男,汉族,籍贯:河南信阳人,江西师范大学文学院,20级在读研究生,硕士学位,专业:文艺学,研究方向:审美文化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