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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波动物寓言中动物形象的异同
——以克拉希茨基和柳宗元的作品为例
摘 要:寓言是文学领域中重要的一个组成部分,伊格纳策·克拉希茨基和柳宗元分别是波兰和中国寓言史上承前启后的重要人物。文章通过对比两人代表性的动物寓言作品中的动物形象,发现同一种动物在不同国家寓言中出现象征意义差异背后的原因与时代背景和文化氛围有着紧密关联,同时文中也探讨中波寓言中动物形象的多样。
关键词:克拉希茨基;寓言;柳宗元;比较研究
寓言作为一个重要的文学体裁,很早就出现在了中西方文学发展的长河中。“作为一种文学样式的寓言作品,寓言是与神话、传说相并列的文学雏形,不是成熟的文学样式。它最初以口传形式得以保存,是具有言外之意的叙事话语模式。”[1]
寓言主要分为动物寓言和人类寓言两个大类,其中,动物寓言使用动物形象,避免了读者对寓言主角的刻板印象或产生移情而忽略寓言的重点,因而较人类寓言更为大众所接受。寓言是由古老的民间口头文学逐渐转变而来,因此在不同国家、文化的寓言中,动物都对应着不同的符号。虽然随着世界各地文化交流的愈发深入、频繁,一些动物的象征意义在一定程度上发生了变化,但其原始象征意义可以在不同国家的寓言中找到线索。
以克拉希茨基和柳宗元作品作为比较的重要性
波兰文学作为世界文学之林中不可或缺的重要一员,自966年梅什科一世接受基督教开始,就不断与欧洲其他国家的文学、文化发生碰撞。尤其是拉丁语的推广,使拉丁文版的伊索寓言早早便深入波兰民众内心,也让之后波兰动物寓言的创作受到了伊索寓言极大的影响。克拉希茨基作为波兰文学史上的“诗人之王”[2],在18世纪波兰被三次瓜分的前夕,用他短小精悍的一篇篇寓言试图唤醒波兰上流贵族,努力挽救波兰的颓势,动物寓言在他手上成为了救亡图存的重要工具。“在他的寓言中,角色多是人格化了的动物,他赋予各种动物以人的性格、思想和语言,让他们在故事中像人一样思考、行动、交谈。在读者面前构成了一个活生生的世界。”[3]
中国作为一个东方千年古国,与波兰文化大相径庭,寓言中动物的象征意义与波兰寓言中的更是有诸多不同。无独有偶,唐朝中晚期的柳宗元在面对安史之乱后黑暗的官场和失意的仕途,将对社会和国家的担忧寄托在了动物寓言里。可以说,柳宗元是中国文学史上第一个有意识地创作寓言的作家,是他推动了中国古代寓言发展的第二次浪潮,为中国文学史上留下了许多内容意味深刻,写作手法独到新颖的寓言,同时也是他使寓言成为一个独立的体裁,渐渐成熟起来,这对于寓言在中国的发展来说是具有里程碑意义的。因此,在对比中波动物寓言中动物形象时,这两位作家的动物寓言作品将是重要的依据。
以“鸟”和“狗”为主角的寓言
首先,以鸟类寓言为例,以鸟作为主角不论在中国还是波兰的寓言中都是常见的题材。克拉希茨基写了许多这类寓言,他擅长运用对比手法,并在对比手法中凸显主题[4],比如他最受欢迎的作品之一《笼中鸟》(Ptaszki w klatce)。在这部寓言中,克拉希茨基用寥寥数句对话勾勒出了老雀和小雀的形象特征,小雀不理解老雀为何生活在舒适的笼中却还在哭泣,老雀则认为小雀没有在广袤的大地上自由翱翔过,无法理解它的苦楚。作者在简洁的笔触中,寄托了自己对自由的渴望。柳宗元也同样为抒发对自由的渴望,写下了解救一只柔弱小鸟的故事——《放鹧鸪词》。在这篇寓言里,一只鹧鸪误入陷阱,面临被宰杀的危险,而诗人将它从笼子里放走。但是与克拉希茨基在《笼中鸟》(Ptaszki w klatce)里直抒胸臆的表达方式不同,柳宗元在这首七言古诗中留下了伏笔——他能够放走可怜的鹧鸪,可又有谁能够解救身陷囹圄的他?
在这两篇寓言里,我们可以看到,中国和波兰的作家都将失去自由的人比喻成鸟儿,这绝非巧合。面对无法抗拒的痛苦,人们会不由自主将自己视为弱小的动物,而外界的不可抗力则像一个结实的牢笼。
其次,柳宗元除了用鹧鸪来隐喻以外,还用鹰的故事来比喻自己政治生涯的不得志,一腔抱负无处施展。在他的寓言《笼鹰词》中,一只气宇轩昂的苍鹰在空中自由飞翔,所向披靡,但很快却因为季节的更替脱毛换羽,不复之前的威风,甚至狐狸、老鼠都能骚扰侵犯它,苍鹰只希望有朝一日可以冲破枷锁,再次回到蓝天。仔细观察文中这只老鹰的一系列遭遇,可以立即联想到柳宗元本人的亲身经历,这就是诗人所想要表达的焦虑和怨忿:他如这只雄鹰一样,空有一身抱负和能力,却因政局变化受到迫害,无法完成。不仅在这首诗中,其他的中国寓言中,鹰通常代表强大或者有才华的人,总是正面的形象。
然而在波兰的寓言中,鹰的形象则是多种多样的。例如,在波兰的传说中,白鹰是神的象征,指引着莱赫在一片平原上建立了波兰;但是,在其他的波兰寓言中,鹰的形象就不总是充满神性。例如,克拉希茨基的寓言诗《鹰与隼》(Orzeł i jastrząb)中,鹰扮演了一个贪婪暴虐的负面形象,而与鹰相近的隼则是一个助纣为虐的角色,帮助鹰攻击、折磨其他的鸟类。由此可见,中波寓言中鹰都是充满力量的代表,但克拉希茨基笔下的鹰和柳宗元作品中的鹰象征的含义完全不同,结合克拉希茨基所处的时代背景来看,克拉希茨基在寓言中肯定了鹰的威力,但当时的波兰面临俄国、普鲁士和奥地利的威胁,这种充满力量却恐怖的形象正贴合诗人对外来入侵者的印象。
最后,在中波文化中“狗”也是一个象征意义有着明显分歧的动物形象。波兰或者说欧洲文化中,狗总是被认为是忠诚和听话的。与波兰文化中狗是人类的好伙伴不同,在中文语境下,“狗”的含义较为复杂。虽然中国寓言中也不乏称赞狗“忠诚”的这一品质,但是更多时候,狗是以负面的形象出现,是作者嘲弄批判的对象。
中波文化中对“狗”刻画上的差异,部分原因源自两国经济结构的不同,在早期的波兰,畜牧是重要的一个生产方式,在这种情况下,狗可以帮助人类照顾农场的动物,并且保护动物免受野兽的侵害;而古代中国以小农经济为主,狗在人类生产劳作过程中的作用便不是那么明显。
这样的差异可以轻易在两国的寓言作品中找到。克拉希茨基的寓言诗《男人与狗》(Pan i pies)中,就呈现出了一只可怜但忠诚的狗,守护主人的财产却被惩罚。柳宗元的《临江之麋》中,狗则是另外的一副模样,故事里的狗残忍而虚伪,因迫于主人的威严而对主人饲养的麋鹿假装友好,但主人不在家时,就立刻撕下伪装将麋鹿吃掉,狗如此的负面形象在波兰文学中几乎不会出现。
中波动物象征意义的特征
中波动物寓言对动物形象背后所蕴含象征意义的不同,也有着鲜明的特征。受到伊索寓言的影响,波兰动物寓言中的动物特征十分清晰,这种动物特征并不仅存在于一位作家笔下,而是稳定保持在波兰所有的寓言创作中,比如狐狸永远是狡猾、贪婪的,猫头鹰永远是智慧的象征等。
波兰的寓言中如果出现一只兔子作为主角,那么这只兔子在故事中的性格就会是胆小、天真、敏捷的[5],而且这些特征也符合现实中兔子的本性。波兰的寓言家们创作了许多和兔子相关的寓言故事,动物在故事里可以像人类一样说话和行动,故事情节也总是由他们的本性进行推进,这一点可以从克拉希茨基的作品《朋友》(Przyjaciele)中得到印证,故事里的兔子最终因为它自己的懦弱和天真而丧命。
中国作家们笔下的兔子形象与波兰的也有一定的不同,因为中国文化中的动物并不拥有固定的象征含义,例如成语“狡兔三窟”,兔子打洞是天性使然,但经过中国作家的观察和延伸,则将这样的这样的行为放大为形容狡猾的人;但是在“静如处子,动如脱兔”这句话中,兔子敏捷的特征便和波兰寓言中的形象贴合了。
就算是“老鼠”这类不论是中国还是波兰作品中都属于负面形象的角色,在两国寓言作品的创作中,依旧可以看到不同的负面特征。比如克拉希茨基巧妙借助了龟壳这一具有“家”意义的生物特征,创作了寓言《乌龟和老鼠》(Żółwiu i myszy),假借乌龟的口吻,认为“一个房子就算再小、再寒酸也是自己的房子”,当时的波兰在欧洲摇摇欲坠,这也是每一个波兰爱国志士救国救民时发自内心的感慨,但是这个寓言中的老鼠作为乌龟的对立形象,看到乌龟不舒服地呆在狭窄的壳里,替它觉得可怜。这样的角色不需要依靠动物的生物特征来引出后续剧情,因此“老鼠”可以在这里被换成其他动物,且并不影响故事的发展,但是克拉希茨基选择了老鼠,方便读者快速理解这个角色在文中的形象,也足以证实“老鼠”在波兰寓言中的负面形象之典型。同样的,柳宗元也创作了《永某氏之鼠》这样一篇关于永州老鼠的寓言。在故事中,柳宗元则依照老鼠在人类屋子里觅食的习性逐渐扩写到老鼠变得张狂肆意、贪得无厌。
以动物为主角创作寓言的原因
两位不同国籍的作家,在不同的时期,多次选择了同样的动物进行创作,且这些动物基本都是普遍为人们所熟知的。这样相同举动背后,是两国不同的文化背景。
在波兰,寓言很早就被视为重要的启蒙读物,不仅老少咸宜,更是作为教材在学校里使用[6],因此波兰作家创作动物寓言时也会选择读者更熟悉的动物,并且在保留动物本性特征的同时,动物也可以像人类一样思考、活动,这样可以更直接地帮助受众明白作家在文章中的寓意。
具有人类话语能力或者活动能力这样的动物在中国寓言中却鲜见,在我国的动物寓言中,大部分的飞禽走兽还是遵循着自然界中习性,并且其特征被作家所放大、引申使用。这样的举动与“人本位”观念息息相关,即人与动物之间存在区别,并且部分古代作家出于所处时代对于言论的把控,担心所谓“落人口实”、遭到异见者迫害等原因,无法自由发表个人意见,故寄托个人心绪于动物寓言中,其出发点并不是特意针对儿童或未受过教育的平民进行直白的教育,因此文章大多保留动物口不能言的状态,隐晦表达自身遭遇或抒发个人观点。
目前,随着全球化发展,各国、各民族间的文化在不断地相互影响,共同发展,对于动物在寓言中的形象,也逐渐打破文化的壁垒,趋于一致,这种稳定的动物形象也得到了大众接受和认可。
参考文献:
[1] 罗良清. 西方寓言理论的发展轨迹[J].齐鲁学刊,2006(4):103-107.
[2] 易丽君. 波兰文学史[M].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1999: 61-65.
[3] 茅银辉. 波兰古代寓言发展的几个阶段[J].东欧,1998(1):28-33.
[4] M. Wójcicka. Słownik polskiej bajki ludowej III[Z]. Toruń: Wydawnictwo Naukowe UMK,2019:367.
[5] M. Klimowicz. Oświecenie[M]. Warszawa: Wydawnictwo Naukowe PWN,2002: 17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