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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程度副词是嘉兴话中较为特殊的一类词汇，在嘉兴方言日常使用中出现频率高、口语色彩鲜明。本文以嘉兴秀洲区王店镇方言为切入点，从程度副词的分类以及用法两个方面探究嘉兴方言程度副词与普通话的典型差异，找出其独特应用方法。并与嘉兴下辖县市桐乡、海盐、海宁的程度副词作对比。

关键词：嘉兴方言；程度副词；

一、引言

嘉兴市地处浙江省东北部，东接上海，北邻苏州，西连杭州湖州，位于长江三角洲杭嘉湖平原的腹心地带。根据《中国语言地图集》（第二版），嘉兴地区方言属于吴语太湖片苏沪嘉小片，语音上与苏州、上海方言较为接近。嘉兴地区方言实际上有广狭之分，狭义的仅指嘉兴城区两区方言（现南湖区、秀洲区），广义的包括下辖五县（嘉善、平湖、海盐、桐乡和海宁）方言。嘉兴市内两区与下辖五县方言虽然“外乡人难以分辨”（徐越 2020），但语音、词汇、语法方面仍有一定差异。本文以嘉兴秀洲区王店镇作为考察点[ 本文合作发音人，徐海松，男，1958年生，嘉兴秀洲区王店镇三建村人。]，考察嘉兴（王店）方言的程度副词系统，并与桐乡、海宁、嘉善方言的程度副词做对比，以正视嘉兴地区方言内部语法特点的不同。

程度副词指对一个形容词或者动词在程度上加以限定或修饰的副词，从语义功能上看，程度副词的作用在于标量功能的体现，从搭配和句法分布来看，程度副词的典型位置是前置于被试成分用作状语，同时程度副词还可以置于被饰成分之后，用作补语，从而用来表达程度量（赵军 2023）。关于程度副词的分类，王力（1985）把程度副词分为绝对程度副词和相对程度副词两类，陆俭明、马真（1988）将程度副词分为“表示程度深”和“表示程度浅”两类。张谊生（2014）在前人的基础上，将绝对程度副词和相对程度副词再次分别细分为四类。嘉兴（王店）方言属于吴语太湖片苏沪嘉小片，当中有许多富有地方特色的程度副词，我们根据张谊生（2014）的分类把嘉兴（王店）方言中的程度副词体统列表如下：

二、嘉兴（王店）方言中的相对程度副词

（一）最高级程度副词“顶”

（1）“顶”，语义相当于普通话中的“最”“尤其”“极”，可以用来修饰形容词、心理动词和动补短语。例如：

1.伊是小人当中顶大个。（他是所有小孩里面最大的一个。）

2.顶厌伊了。（最讨厌他了。）

3.伊顶读得出。（她学习成绩最好。）

（二）更高级程度副词“兴急”

“兴急”，语义为“还要”“更”，用于两者之间比较，并常包含对前者的轻视、否定等消极情绪。例如：

4.A：你姑娘同伊比起来哪哈？（你女儿和她比起来怎么样？

B：吾姑娘兴急好看咧。（我女儿还要好看得多呢。）

5.今年个鱼小，旧年兴急要大。（今年的鱼小，去年的还要大了。）

6.*你兴急要有铜锭咧。（你要有钱得多呢！）

例6中，“兴急”的嫉妒、讽刺意味浓厚，在夸赞他人时，使用“兴急”无法表达出原先的赞美与佩服情感，因此在日常用语中，例6不成立。

（三）较高级程度副词 “海弯”与“嘎”

（1）“海弯”，语义为很、非常，用在形容词之后作补语，常用来表示对超出预期的事件或行为的夸赞，如：

7.伊拉今朝个小菜讲究到海弯。（他们今天的菜非常考究呢！）

8.*吾就是讲，伊拉今朝个小菜讲究到海弯

例8我们用符合预期的小句“我就是说”做测试，句子则不合法。

（2）“嘎”，语义为“这么”“太”，常带有惊叹、不可思议的语气，如：

9.你今朝哪哈睏了嘎早。（你今天怎么睡得这么早？）

10.昨日个股票跌了嘎多。（昨天的股票跌了太多了。）

11.*吾个两日嘎忙。（我这两天非常忙。）

例11，“嘎”不能出现在客观陈述句中，所以句子不合法。

（四）稍低级程度副词“稍细”与“抵桩”

（1） 稍细

“稍细”相当于普通话中的“稍微”，可以放在形容词和动词之前作状语，表示程度之轻，如：

12.你稍细再用功点成绩还要好咧。（你稍微再努力一点成绩还能更好。）

13.个汤稍细有点咸。（这个汤稍微有点咸。）

（2）抵桩

“抵桩”，也可以说成“打桩”，在嘉兴（王店）方言中具有退而求其次，保底的意思，能代替所有普通话中的“至少”“最少”，如：

14.嘉兴一中分数不到，吾抵桩读个嘉兴高级中学。（嘉兴一中分数考不到，那我至少要读个嘉兴高级中学。）

15.个毛吾抵桩弗失败。（这次我至少不能失败。）

“抵桩”在现代汉语中的释义是准备；打算。“抵桩”在吴语中也是常见的，但语义与嘉兴（王店）方言中的“抵桩”有明显不同，主要有不顾一切，拼命的意思，如：

16.房子一定要收回来，抵桩跟他打官司。《杭州方言词典》

17.抵桩迭个号头奖金敲脱，也要得伊上脱一桩。《上海方言词典》

18.故歇让耐去开心，晚歇碰和末，抵桩多输点。《海上花列传．第二二回》

三、嘉兴（王店）方言中的绝对程度副词

（一）过量级程度副词“弗过”“得势”“野”与“煞”

（1）“弗过”，语义为“太多”，常带有无奈的语气，作补语，如：

19.个两日退货多弗过。（这两天的退货有很多。）

20.*个两日生意好弗过。（这两天生意好得很。）

例20中，“生意好”本应是令人高兴的事情，与“弗过”表达的无奈意味相冲突，因此不成立。同样的，嘉兴（王店）方言中“再好弗过”也是不成立的。

21.*你可以去么再好弗过啦！（你要是能去的话就再好不过了。）

（2）“得势”，语义为 “太”“过”，用在形容词后作补语，使用时常为后句作铺垫或作解释，如：

22.今朝热得势，吾就弗到你屋里咧。（今天太热了，我就不到你家玩了。）

23.伊个两日忙得势，饭啊登了厂里吃。（他这两天忙的很，饭都在厂里吃。）

（3）“野”，语义为“太”“过于”的意思，常伴随惋惜、抱怨的语气，如：

24.个条裤子野短了，着弗上咧。（这条裤子太短了，穿不上了。）

25.野暗了，今朝就算咧。（太晚了，今天就算了吧。）

26.你野客气，拿嘎多东西来。（你太客气了，拿这么多东西。）

27.*你个毛分数考了野高，结棍。（你这次分数考得这么高，厉害。）

例27中，称赞别人考得好、分数高不能用“野”来修饰，否则会表达自己对高分的厌恶、不屑，因此例27不成立。

（4）“煞”相当于普通话中的“死”，用在形容词或动词之后作补语，在感叹语气下也可以讲“煞人”，如：

28.日日四十度，要热煞。（天天四十度，要热死了。）

29.你蹲了个踏做啥？吓煞人唉要！（你蹲在这里做什么，真是吓人！）

（二）极量级程度副词“来”“得来”“到个来”与“到够”

“来”“得来”“到个来”与“到够”都表示“极”“特别”得意思，都只能作补语，使用时常带有感叹语气，如：

30.你皮肤白来。（你皮肤好白呀。）

31.夜来个风风凉得来。（晚上的风好特别凉快！）

32.我到你个小姑娘好到个来。（我对你女儿喜欢得不得了。）

33.伊日日去种地，劳碌到够。（他天天去种地，非常劳碌。）

但从程度的深浅来看，从“来“到”得来““到个来”再到”到够“，程度依次加深。

你皮肤白来<你皮肤白得来<你皮肤到个来<你皮肤白到够

（三）高量级程度副词AABB式，“蛮”与“真讲”

（1）AABB式

，诸如“屁”“眯[ 根据词义间关联性与发音人的实际应用，“眯”作为“mi”的本字更易理解，参考杭州方言词典中对“眯”的解释。但涉及古无轻唇音，支微入鱼等音韵学知识，同时参考上海方言词典对“微微小”的解释，“mi”的本字应是“微”。]”“齁”“赖”“沸”等单音节程度副词都与人的身体部位或具体行为有直接关联，如：

屁：指像屁那样，具有很、非常的意思，只能用来修饰定语“轻”。

34.个箱子屁轻屁轻。（这个箱子（像屁一样）很轻很轻。）

35.*个箱子屁重屁重。

眯：指眼睛眯起来才看得见，只能用来修饰定语“细”或“小”。例如：

36.小人还眯细眯细一点点。（小孩还（只有）这么小一点点。）

37.*个棍子眯粗眯粗。

齁：指食用刺激性食物喉咙不舒服的感觉，只能用来修饰定语“咸”。例如：

38.个肉齁咸齁咸。（这个肉很咸很咸。）

39.*个糖齁甜齁甜[ 在现代汉语中“齁”可以指吃太甜太咸等食物使喉咙不舒服，此处判别为错，仅因在王店方言中“齁”只能修饰“咸”。]。

40.伊个人生来（长得）赖短赖短。（他长得特别矮。）

41.*伊有一米九，赖长赖长。

赖：多指游手好闲、不讲道理、行为不端的孩童，作副词时只能形容定语“短”，贬义色彩浓厚。例如：

42.外头沸烫沸烫。（外面温度很高很高。）

43.*冬天沸冷沸冷的。

沸：指水沸腾，温度极高，只能修饰定语“烫”。

其他的如：稀臭稀臭、稀酸稀酸、冰莹冰莹、彻黑彻黑。

诸如“屁轻屁轻”“眯细眯细”“齁咸齁咸”“赖短赖短”“沸烫沸烫”等程度副词+形容词的ABAB式短语已经完成了“成词”化，从单个词组固定为一个词。示例中带有*号的句子都是王店方言中上述程度副词的误用。从认知语言学方面看，正因为人的身体部位与行为是人类最熟悉的，也是所有人都最易理解的，这类日常生活中出现频率极高的修饰形容词的程度副词自然走在词汇演变的前沿。

（2）蛮

“蛮”相当于“很、格外”的意思，是使用频率很高的前置程度副词，主要前置于形容词和动词，意思相当于普通话的“挺……”，如：

1.“蛮”＋形容词

44.个西瓜蛮大。（这个西瓜很大。）

45.字写来蛮漂亮。（字写得挺漂亮。）

2.“蛮”＋动词，“蛮”＋动宾短语

“蛮＋动词”或者“蛮＋动宾短语”时，动词前往往需要有表示心理活动的动词或者是能愿动词辅助，如：

46.吾蛮会吃也蛮肯做。（我挺会吃也挺愿意做的。）

47.伊蛮想看这个部电影。（他挺想看这部电影。）

48.吾蛮会讲故事。（我挺会讲故事。）

3.“蛮”＋动补短语

49.个样东西蛮用得着。（这件东西挺用得着。）

“蛮”除了上述用法以外，有时还可以重叠成为“蛮蛮”，主要用于舒缓语气。如：

50.伊人蛮蛮和善。（他人挺和善的。）

（3）真讲

在嘉兴（王店）方言中频率副词“真讲”（语义为“确实”），也具有程度“非常，确实”的意思。例如：

51.吾真讲不来。（我真的不行。）

52.真讲落雨咧。（确实下雨了。）

53.小人勿争气，大人真讲气煞。（孩子不争气，大人真的要气死了。）

（四）低量级程度副词 “啥”

“啥”相当于“怎么”“什么”，主要用于否定词之后，如：

54.个小菜没啥吃头。（这个菜不怎么好吃。）

55.吾没啥讲头。（我没什么话说。）

三、嘉兴（王店）方言程度副词与嘉兴地区其他方言比较

各地域程度副词·略有差异，举例说明如下：

综上所述，程度副词是嘉兴（王店）方言中最具特色的一类词汇，情感色彩鲜明，生活化气息浓厚，实际应用性强并且同其他吴语方言相比有明显不同。然国内外有关嘉兴方言的研究较为稀缺，虽至1928年赵元任《现代吴语的研究》出版以来，吴语的研究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果，但其中嘉兴方言的调查研究还是比较薄弱的，有关嘉兴方言研究的课题少之又少，嘉兴方言有待填补的空白还有很多。事实上，在嘉兴方言中，存在着不少鲜为人知的特殊现象，这对于吴语的深入研究具有重要的参考价值，值得我们去发现与探究。亟待记录、传承与保护。

参考文献：

张谊生 2014 《现代汉语副词研究》（修订版）[M]，北京：商务印书馆。

赵军 2023 《汉语程度副词句法功能扩展的历时研究》《语文学刊》2023年第1期

基金项目：2023年度嘉兴学院A*类SRT资助项目（编号：851722112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