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以生态心理学为理论基础的自然心理疗愈，在实践操作上的疗愈媒介主要包括花园、森林、荒野等。其中，园艺疗法引入国内二十多年来，在园林植物的康养原理方面已做出不少研究成果。然而，理论心理学与应用疗愈学的研究目标是不同的。本文在强调疗愈学的研究对象是人而不是植物的基础上提出了如何从疗效角度评估大自然疗愈媒介的心理疗愈价值。接着，以巴赫疗法体系举例，对比分析了疗愈与疗法的语境差异，指出了五感理论的不足并强调了人类健康和幸福感这一疗效目标的重要性。最后，从插花艺术（园艺疗法与艺术疗法的交集）的实践经验中总结了如何成功治愈来访学生情绪障碍的一种方法。

关键词：疗效；自然心理疗愈；疗愈媒介；旷景；插花艺术；园艺

一、园艺疗法在心理疗效方面的局限和自然心理疗愈理论的援入

园艺疗法，作为一个学术概念引入国内已有二十四年了。它的理论依据，大家认可度较高的主要来自美国的Ulrich的压力减小理论、Kaplan的精力恢复理论和国内的李树华老师的五感理论。其中，Stress Reduction（压力减小）理论的著名胆囊手术术后恢复对比实验的数据结论在反复被国内学者引用过程中，出现了曲解变形的情况。比如认为窗外有绿色植物的病房优于有水泥砖墙的病房，故意夸大了植物色相的疗效。比较客观如实引证的是2009年谭少华的论文：“甚至仅观看水体等自然环境相关的影像媒体（即虚拟风景），将会对人们情绪放松产生积极作用”[1]。说明有窗景的病房优于没窗景的，起作用的是景，而不仅是植物。而Attention Restoration（精力恢复）理论提出“自然环境能帮助我们恢复精力。在一定程度上改善我们的心情。改善的程度或大或小，甚至仅从窗外看风景都可获益。”[2]明显，改善或获益的前提是基于E.O.Wilson1993年提出的《亲生物性假说》。因为亲生物的本能存在，所以人类对大自然感兴趣。因为对大自然感兴趣，所以亲近自然有助精力恢复。可见，没有亲生物性的假设前提，一切恢复、改善的结论都不成立。那么，改善与获益的大小程度依据是什么？兴趣。然而，各人亲近自然的兴趣点是有差异的。这个现象，在研究领域被忽视了，导致2009年产生一种草率结论：“居住在城市中的人们大多通过园艺活动来亲近自然。”[3]事实上，城市的园艺空间和植物远远没乡村的丰富。在城市出生、长大的第一代80后人群亲近自然的主要方式可能是通过城市宠物而不是园艺植物。所以，园艺疗愈的效果对于不同兴趣点的客户，产生的影响也不同。园艺疗愈成功的要诀是要让客户感受到“园艺很好玩”[4]即对园艺植物发生兴趣。离开这个前提，园艺疗愈往往遭致反效果。一个人童年亲近自然的方式也往往很难改变，就像雏鸟早年亲近谁的印刻行为一样稳定。

虽然园艺疗愈在美国的实践是从精神病疗愈的辅助手段开始的。但疗效的理论研究，在生理指标上得到的认同更多。换言之，园艺疗愈和其它肢体运动疗愈一样，如跑步、游泳、跳舞一样都可舒缓压力和改善情绪。选择园艺（亲近植物）还是游泳（亲近水体），因人而异。感兴趣才能坚持，坚持才能获得最大化的疗效。一直以来，国内学圈偏重于解释植物的疗愈机制，忽略了站在来访学生的立场去思考疗效的可靠性。这就像心理学和心理疗愈学的研究目标本就不同，而心理疗愈学偏离以人为中心的疗效目标却错把媒介工具——植物当作研究对象去忙于解释心理学原理一样。正如马库斯所说，各种手段（物理疗愈、音乐疗愈、艺术疗愈、宠物疗愈等）需要互通协作，以临床医生为病人制订行之有效的疗愈方案为目的，才能“不仅让病人获益，还能提升园艺的疗愈价值”[5]从而实现“提高病人健康和幸福感”[5]的疗效目标。所以，一旦明确了为病人健康和幸福感而服务的工作目标，那么，自然懂得无论植物亦或泳池都只是工具而已。换言之，不止植物，所有大自然的环境要素如空间、深山、风月、鸟兽等都可成为工具即疗愈媒介。正如林先生所说“大自然本身永远是一个疗养院”[6]，只是病人的病症不同罢了。比如，自负狂症可能更适用险峻的高山、抑郁症可能更适用开阔的草原、孤独症用宠物猫犬更有效等。总之，植物的局限从疗效角度看是显而易见的，不得不把研究范围拓展到自然心理疗愈（Nature-based psychotherapy）学。生态疗愈、自然心理疗愈等这些疗愈学的理论基础都是一致的即生态心理学（Ecopsychology）。

以生态心理学为基础的应用心理学派包括了西方诸学派中最重视关系的完形疗愈（Gestalt Therapy）。其核心观点是：一个人可以和周遭世界的一切事物发生“完整而令人满意的互动”[7]而与呈现在自己觉识（感觉和知觉）中的一切生命和环境产生良好亲密的接触连结时才可定义这个人是个健康的人。此观点恰与古老的东方佛学中的依正不二（即众生伙伴连结完整）的观点相同，也和把儒、佛整合成功的王阳明的一气观点相同：“风月…禽兽草木川石土山，与人原只一体。…便是一气流通的，如何与它间隔得！”[8]生态心理学的应用当然也包括今天热门的“宠物疗愈、园艺疗愈、森林疗愈、荒野疗愈”[9]等务实的心理疗愈学派。就生态一词中蕴含的环境意思的角度，或许以下分类对研究环境设计更便利：室内自然心理疗愈（包涵宠物和园艺）、室外自然心理疗愈（包涵人造园林、森林、荒野）。从疗效的角度，城市宠物、园艺植物、森林、荒野等这些媒介工具，该如何判断它们对病人（包括亚健康者）是否发挥了积极的疗愈价值呢？例如饱受争议的荒野，常遭指责为不安全的冒险地。

二、巴赫医生疗法体系理论的启示和自然心理人格分析

2.1 英文语境下疗愈与疗法的差异化分析

生态心理学理论认为，亲生物性与惧生物性，这两种本能的善用，都可疗愈人类的心灵。荒野疗愈可能更倾向后者。恐惧心理与敬畏心理就像同一枚硬币的正、反两个面。疗愈师怎样把病人的惊恐情绪转化升华为积极的敬畏情绪，可能是疗愈师需要熟谙的核心技法，这其中的奥义也许就在崇高美的体验感。崇高美的感受来自对大自然的敬畏心理，就像英国Turner风景画《暴风雪》表现的“对大自然崇高力量的敬畏之情”[10]和田园诗人Wordsworth对上帝的新理解：“大自然就是上帝的崇高信念深入内心的圣殿，亲近大自然就是亲近了上帝。”[10]，没有自然审美的觉悟和神话艺术的积淀，西方人很难把类宗教式的神圣感移情到自然风景的壮丽崇高感。这种对大自然的审美觉悟归功于18、19世纪的浪漫主义运动。而中国人的自然审美觉悟（魏晋）比西方人的早约1400年，所以中国古人没有荒野意识，选择了用山水做风景的代名词。山清水秀是风景的色彩、山环水绕是风景的形态，山水一词比荒野更富有美学涵泳。比起西方荒野画，山水画里的人物比例更微小，是为了衬托风景的宏大。宏大，本身就有疗愈价值。最早利用“宏大”进行疗愈的案例可能是汉赋《七发》记载吴客怎样利用联想风景的宏大成功治愈了楚太子。七发就是用七个场景的话术引发联想。从第五发“登上景夷之高台……”才开始构建一个视野宏大的高台视点。用旷远宏大的视觉场景刺激太子宽心开怀，初现汗珠析额之疗效。到了第七发又加入更宏大的天海云山等气象景观，达到令“太子大汗涌出霍然病愈”[11]的疗愈目的。这说明仅是视觉联想或视觉虚拟景象就能起疗效。《内经》素问篇的“夫心者，五脏之专精也，目者其窍也。”和灵枢篇的“目者，心之使也。”都在强调目与心的关系。崇山峻岭的宏大，湖海清流的旷远，都足以极视听之娱，使心情快乐。野外风景目之所及越宏大开阔，心就越旷达，即以《兰亭集序》中“游目骋怀”一词便可概括心与目的关系。怀，心怀与心情；目，视觉感官。骋怀舒心的疗效，仅通过视觉的无限深拓就能起作用，这只能在野外环境做到，称之为荒野的“旷景艺术”[11]比较合宜。可见，荒野疗愈要想克服《暴风雪》似的灾难感和摆脱冒险行为的指责，就必须想方设法通过旷景艺术来提供一个绝对安全的游目视点。所以，荒野疗愈真正发挥疗效不是单独可发挥的，而是荒野环境、吴客话术疗愈、旷景艺术疗愈注①三者共同发挥作用的结果。

同理，园艺疗愈单独发挥疗效的可能性也微乎其微。例如室内插花活动的安排，此时的园艺疗愈效果主要由园艺媒介（花材）、话术疗愈、花艺艺术疗愈这三者的共同影响决定。所以，园艺疗愈作为学术概念引入我国时，在翻译上有点分歧。实事求是地讲，“日本称为园艺疗法，韩国、美国称为园艺治疗”[12]，我国学术界在接受这个概念时几乎都默认了日本的译法。而在英文的语境下，疗法与疗愈是有区别的。能够独立成一套西医诊、疗体系的疗愈方法，才能称为疗法即remedy。所以，在英文语境下，remedy是疗法、therapy是疗愈。在台湾，这两个词是混淆互用的。

2.2 五感理论应用在疗愈媒介中的辩证分析

从理论上说，园艺疗愈可能用到任何一种有利健康的植物作为疗愈媒介。以一粒刚从树上摘下来的核桃举例。在五感的层面，我们可以看到果仁可爱的心形、嗅到果皮的清香、尝到果肉鲜甜的美味……感官刺激大脑传递了苯乙胺，令我们产生了愉悦的心情。然而，人类的觉识并不会停在五感。五感之后的分别心，发生在第六感（识）即意识。例如，一半人在得到一粒鲜核桃后，满足，对果农产生感恩心甚至同情心；另一半人绝不满足得一粒，而妄得树一棵，实现鲜果自由，这是贪婪心。知足和贪婪的分别，以正念和妄念的辩证关系共存于第六感。如果没有疗愈师（老师）的正念引导，任由第六识朝着妄念方向发展，可能导致访客（学生）产生侵占果农资源的恶念。一旦这种自私的占有欲得到首次满足，恶行的成功经验便以偏执心存于第七感（识）。偏执心类似成瘾症，驱使人执迷于继续地占有。当欲壑难填时就反复痛苦，这与帮助访客提高健康和幸福感的宗旨背道而驰。

换句话说，园艺疗愈的初心是帮助访客离苦得乐；而五感技术使用不当，可能加剧访客痛苦。因此，必须看到人类觉识系统的完整性和辩证性。疗愈中最重要的不是植物，而是疗愈师在努力整合正念话术（口业）和艺术实践（身业）的过程中建立的亲密咨访关系。植物只是促进这种关系的媒介。从唯物主义辩证观的角度，正念的审美和感恩发生时人体会分泌更多苯乙胺（幸福荷尔蒙）、狂妄的占有欲产生时则主要分泌多巴胺（短暂快乐之后成瘾更痛苦）。好的疗效，其秘辛就在掌控苯乙胺、多巴胺的度，核心在培养第六感的无分别心（即对人对己无分别的爱）。优秀的疗愈师需要跨界学习六感（六识）理论。

2.3 巴赫医生的疗法体系和人格分析

爱德华·巴赫（1886～1936年）医生是研究细菌学、免疫学的专家，同时也是花精疗法的创始人。在花精疗法的理论体系中，最著名的观点就是他指出人类疾病的本质是人格不圆满。简单说，人格不圆满就是人格与心灵发生了冲突，“这一冲突会以生理失调、身体疾患的方式反映出来”[13]，这可能是西医史上第一次提出心理与生理有因果辩证关系的伟大观点。从唯物角度，人格形成与皮质层（认知脑）更相关，心灵活动与边缘叶（情感脑）更相关。人类的认知脑和情感脑天生的不和谐，是当代神经医学的共识。所以，人格与心灵常发生冲突，是符合神经生物学规律的。正因发现了这个科学规律，巴赫想从疾病的根源上提前干预疾病的发生。他选择了大自然作为干预疗愈媒介，因为他深信“这些疗法就在大自然里，是神圣造物主无限慈悲的赐予，以疗愈和安抚人类”[13]。因此，花精疗法属于本文自然心理疗愈学的研究范畴。

大自然里蕴藏着无数疗愈媒介，巴赫医生选择了花朵。这可能跟英国艺术的传统有关。英国本土的大众艺术“隐含着一种赏心悦目的特质，即一种对日常事物（指非宗教事物，如卷须、花朵、动物）之美的微妙知觉”[14]。比如水堇花，典型生态习性是孤生于一片水域，与其它植物都要保持一定距离，花开肃静显清高。英国人熟谙此花性格，倾向把它人格化，巴赫顺势选择用它定义孤独者的人格情绪标签：内向安静、思想独立、不太合群，却给人平和、镇定的舒适感。巴赫花了十九年时间总共归纳出38种典型人格。“人格因素往往被认为是主观幸福感最好的预测目标”[15]是目前心理学界的共识。巴赫利用大自然的花朵、泉水、阳光作为疗愈媒介，发明了一系列应对各种人格障碍的药物：花精酊剂。实际上，即便来访学生吞服的是白开水，只要他已从医生那儿获知自己的人格类型，就已经被治愈了一大半。因为医生的准确诊断，本质上是帮助来访学生向内觉察自己的心理问题。自我觉察，是通往自愈之路的起点。花精疗愈体系有一套完整的诊断方法（如面谈法、问卷法、皮肤反应区试验法等）和疗愈方法（口服法、敷布法、乳霜法等），因此，国际认可度较高，简称为花精疗法（remedy）。从自然心理疗愈角度，那些来源于大自然的花朵、岩泉、芽苞等疗愈媒介在一定程度上发挥了心理安慰剂的作用。

三、插花艺术疗愈课程中个案的疗效评估与方法总结

也许，花精疗法只对英国人有明显疗效吧！因为集体潜意识也包含艺术审美的文化差异。比如对花儿的审美，英国人对一独朵花有着敏感的诗歌般的欣赏态度，而中国人则对一组花儿的构图关系有着敏锐的审美眼光。后者的传统艺术形式是插花注②和花鸟画。台湾省的学术界早在1980年代开始探讨园艺疗愈，其中插花艺术类课程“被发现具有极好的效果”[4]。

本课的目标是帮助改善大学生的抑郁情绪。典型个案中的来访者叫亮亮（化名）。他主动找我倾诉。我用的疗愈方法叫作“触底反弹法”。首先我要主动询问事件。比如“分手”这件事，大概了解情况后必须禁止探讨事件的细节，这是为了防止亮亮因为陷入过去创伤而不可自拔。然后必须迅速转移到下一个提问：“当时，你最大的感受是什么？”他对她的感受是，既甜美又黏人；对分手的感受是，不舍和不甘。说完，泪崩。我递给他早已备好的柔软纸巾，和他一起叹气、一起惋惜、一起难受。哭完后（情绪宣泄结束），我接着问：“你现在的最大困难是什么？”这个引导特重要，目的是为了把他从过去迅速地拉回当下。他回答，现在的最大困难是不想见她却天天见（因同班同课）的尴尬。“嗯，确实尴尬，我理解你！那么，以后，我们怎么办？”他滔滔不绝说了很多未来的打算，包括择友的标准和自爱原则等等。条理清晰，说明情绪已恢复正向状态。整个谈话过程，我的角色主要是陪伴者，先引导他讲出最痛的感受，一定是讲感受而不是讲事件。感受最痛点的心境就像坠落在情绪的谷底，这时的人最需要有别人陪着一起经历谷底，与他共情。别人的移情，能够给他提供触底后反弹的动力。所以，高敏感的共情能力是疗愈师的必备素质。之后的亮亮在某网络空间公开对我感谢和赞美（如图）。这些积极正向的评价，即是疗效评估的第一准则。失恋，属于青年群体常见的人际关系创伤，而“关系的创伤必须经由关系来治愈”[16]，亮亮和我有相互信任的良好关系。师生的良好关系是在一起插花这件事的过程中建立的。

注释：

①艺术疗愈：根据西南大学黄希庭教授2005年教育部重大课题之“中国心理健康服务的方法学研究”子课题资助的《艺术疗法》一书，目前较新的几种艺术疗愈的技法有：游戏疗愈、沙盘疗愈、绘画疗愈、风景构成法（常用于诊断）、剪纸拼贴疗愈、音乐疗愈、心理剧疗愈以及部分的园艺疗愈。

②插花艺术：中国传统生活艺术的一种。宋·耐得翁《都城纪胜》载“烧香、点茶、挂画、插花，四般闲事，不许戾家。”说明在宋代插花、点茶等技艺已成为行家里手赖以谋生计的四种职业。台湾中国文化大学郭毓仁教授在《治疗景观与园艺疗法》一书中认为，插花花艺设计是一项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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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美）Daniel·A·Hughes著.黄素娟译.依附关系的修复：唤醒严重创伤儿童的爱[M].台北：心理出版社股份有限公司，2019.

基金项目：感谢湖北工业大学藏龙岛服务中心景观工程设计课题（编号4202/00202）和教育部人文社科规划项目（编号21YJA760050）“城市形象建构的地标性公共环境空间设计研究”的共同资助。

第一作者简介：

周娴，硕士，女，襄阳人，副教授，学术兼职：中国社会心理学会会员（编号807927）。

饶鉴，博导，男，武汉人，正教授，研究方向：人工智能艺术及城市形象视觉品牌设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