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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举与日常:梁亨《观榜图》管窥
摘要:科举是中国古代通过分科考试来选拔官吏的制度,历朝读书人都将科举中榜视为人生大事。清初福建画家梁亨创作的《观榜图》描绘了清晨时分,众人举火查榜的景况,细腻地传达了明人对入仕途径的营求。作为一幅记录前代历史瞬间的作品,该图也反映了画者渴望功名,仰慕前朝举业之盛却于现实中而不得的复杂情愫。从艺术视角来看,《观榜图》与“吴派”风格接近,整合了“明四家”画法之所长;从史学视角来说,《观榜图》具有一定的记事功能,成为反映明代科举的重要视觉资料。该图的存在无疑为清初的绘画史贡献了一幅难得的精品。
关键词:《观榜图》;梁亨;科举
由台北故宫博物院收藏的《观榜图》,绢本设色,高30.7厘米,宽430.8厘米,是一幅表现明代举子们举火查榜的历史画卷。画幅卷尾题款“蘭水梁亯”,近人据此考证画者应是清初福建画家梁亨,本文沿用此说。《观榜图》利用横卷的形式,描绘了城外村野、城中生活、举子观榜、坊间烟火、望子还乡这一完整的历史瞬间。其构思独特,布局巧妙,场面宏大,表现生动,刻画精细,是中国绘画史上难得的记事性作品,具有重要的历史和艺术价值。本文试图解读《观榜图》的叙事内容和艺术特征,并尝试揭示《观榜图》创作背后的历史原因。不当之处,敬请方家指正。
一、明代科举与《观榜图》
科举是有明一代选拔人才最主要的途径,举业是当时读书人最重要的进身之阶,对明代社会产生着极其深刻的影响。
明代科举三年一次。考生首先经过县、府、院三级连考,亦称院试,中者称“秀才”。院试不是正式的科举考试,但考中后可以获得免赋役优待和参与乡试的资格。此后,获得科举入场券的诸生继续前往户籍地省府参加乡试,中试者称“举人”。次年,举人进京参加礼部组织的会试,又中者参加天子亲自在奉天殿组织的廷试,亦称殿试。殿试结果分一、二、三甲,“一甲止三人,曰状元、榜眼、探花,赐进士及第。二甲若干人,赐进士出身。三甲若干人,赐同进士出身。……而士大夫又通以乡试第一为解元,会试第一为会元,二、三甲第一为传胪云”。[1]在明代,每逢子、午、卯、酉年举行乡试,辰、戌、丑、未年举行会试。乡试八月举行,称为“秋闱”,会试二月举行,称为“春闱”。乡、会试皆考三场,初九日进行第一场,三日后进行第二场,又三日进行第三场,“初场试《四书》义三道,经义四道。二场试论一道,判五道,诏、诰、表、内科一道。三场试经史时务策五道”。[2]
明代科举虽然三年举行一次,但录取人数并不多,其竞争尤为激烈。根据《明史》的记载来看,洪武年间乡试录取人数不过五百余人,会试不过百二十人,结合洪武年间的人口基数来看,明代科举真可谓“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举业虽然艰难,但一旦身中进士,其前途就可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进士依据排名,分别授予不同的官职。天顺以后,“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南北礼部尚书、侍郎及吏部右侍郎,非翰林不任”[3],随着吏部铨选独重进士格局的形成,举业在时人心中的地位也愈发不可撼动。
从历史的角度来看,科举是明代政治生活中的重要一环,而所出现的与之相关的许多事情,都在今天成为诸多学科的研究对象,其中也包括在绘画史方面出现的表现科举题材的作品。《观榜图》采用了横卷式的构图方式,通过连续性的表现方式,来叙述明代科举这一主题。毫无疑问,《观榜图》具有一定的记事功能,它的存在成为反映明代科举的重要视觉资料。然而,它为何而画?作为清初福建职业画家的梁亨为什么要画一幅反映明代科举的作品?这是值得探讨的问题。
福建是明代科举最为发达的省份之一,而梁亨生活的福州府既是福建的政治和文化中心,还是其科举最为发达的府份,有明一代福州府共出现了51个“进士家族”[4],登科入仕的思想早已深入人心。但明末清初的动荡,使得原本繁盛的举业一度中断,清朝初步入主,对于汉家制度还处于磨合阶段,开科取士的规模远不及明,对这给原本终身悬以功名之鹄的闽人来说是一次痛击。我们可以推测,生活于清初福州的梁亨,一方面受到百年来科举风气的浸润,怀着渴慕功名的心态,但另一方面又迫于现实举业不兴的无奈,在这种复杂心情下,创作了这幅反映明代科举盛况的《观榜图》。
二、《观榜图》的叙事内容
《观榜图》大致上看,可将画面分为五段:城外村野、城中生活、举子观榜、坊间烟火、望子还乡。在这样一个写实性的画面当中,作者并没有均衡地处理每一个段落,在这五段之中以第一段“城外村野”最短,人物最少,而以第三段“观榜人众”结构最为紧凑,人物最多,画面也最复杂。
《观榜图》以城外村野为起首,以溪水为间隔将陆地中分,两块陆地之间有木桥相连,上边的陆地在雾气遮盖下通往远方,既营造了清晨的氛围,又给观者以飘渺之感,浮现无尽遐想。下半部分由三处房屋、两组人物构成,人物皆素衣小袖裤脚过膝,肩挑水桶、野菜、薪柴,村野农夫的形象跃然纸上。在这一段图像中,没有任何与举业相关的内容,所表现的是城外乡间生活的悠然闲适,恰与城中举子们的惶惶不安形成鲜明对照。
第二段表现的是城中坊间生活的热闹景象。清晨的雾气将这一部分分割成左右两块,左边是一处山丘,其间树木葱郁,隐约有重檐歇山顶的大殿出现,整体地势由左向右渐低,为右边城区街巷的绘制创造出了宏敞的空间。城中房屋鳞次栉比,人物熙熙攘攘,虽角色各异但人物的神情总体来看都是趋于平静的。这一部分所展现的是城中市民生活的正常秩序,同第一部分一样,作者意在通过乡间民夫与城中市民的神态自若来突出强化接下来举子观榜的部分。
通过一段屋宇和城墙组合式建筑的间隔,画面进入到第三段,这是一幅生动的“明代考生查分图”。这一段画面由两部分组成,在左下方城墙之外,是已经得知考试结果的考生,中榜者意气风发驻足观看,落榜者满脸沮丧,颓然而归。而右侧城门正下方是这一段的中心,也是整幅画卷最核心的部分。清晨时分,众人举火查榜,中举者姓名高悬在城楼之上,城楼之下万头钻动,挤满了前来观榜的人群。据笔者粗略统计,画面中观榜人数不少于350人,众人目光一致,神色凝重,惶恐不安的心情跃然画上。
第四段是观榜考生与乡村农夫、坊间市民杂处的场面。这一段的上半部分描绘的是城中的坊间建筑,下半部分则是一条通向城楼的宽敞街道,给人物活动留出了充足的画面空间。这一段虽然不是该画的重心,但却是人物活动最为丰富的一段。考生中有举着火把匆匆前来观榜的,有业已高中互相庆贺的,有落榜失意收拾行李回乡的,可谓情态万千。
在烟雾、远处山石和近处城墙的间隔下,画卷进入最后一段。一条连通着护城河的溪流将这一部分的陆地分成大小不等的五块,彼此之间有桥梁房屋相连,每一块陆地上均有人物活动。通过竹篱、残破的墙垣、耕牛等构图要素来判断,这一部分图卷又回到了城外乡村。但与卷首不同,尾段的人物形象更加丰富,也同观榜的举子们存在着直接关联。此时有已经接到喜讯的举子家人,有仍旧站在岸边翘首以盼的青衫男子,还有差遣家丁速去打探的大户人家。显然作者通过更多的细节展现,借助不同人物的动作以及其相互关系,表现了城墙内外与主题相关的不同景象。
三、艺术风格与艺术特色
清初是中国绘画发展史上的一个重要时期,统治者奉行文化专制政策,使明中期以来曾一度兴起的要求突破传统、变革创新的文艺思想失去了滋生的土壤[5]。与此相随,一种复古的风气重新在文艺界上下掀起波澜。在绘画领域与这种复古风同步的是以“四王”为代表的画派,主张继承董其昌的衣钵,力追古法,清真雅正。
清初的福建画坛则明显受到了这种复古风气的影响。对于“吴门四家”绘画风尚的吸纳和延续形成了清初闽中地域画风的特点。梁亨主要师法沈周、文徵明、董其昌等画家,笔法粗阔老辣,沉着痛快,雄健中不失灵动洒脱[6]。从梁亨的作品中,我们能看到一种传统中正、调适温和的吴门画派的风格。
《观榜图》就明显受到了吴门画派的影响。在文徵明的山水画法中,其典型特征是在山石的上方以及围绕在树根的周围,点以浓密的苔点,这是文徵明继承其老师沈周的画法而来。从这一点来比照,《观榜图》的画法与之完全相同。另外在人物的表现上,《观榜图》更接近仇英的画法,如果把《观榜图》和仇英的《独乐园图》作一比较,就可以发现二者在人物形象的表现上有着紧密的关系,因为二者对人物面部特征的刻画有几分类同,对农夫形象的描绘则几乎完全相同。
从艺术风格方面来看,《观榜图》与“吴派”接近,整合了“明四家”画法之所长,画面中正有致,同时不失细腻。从视觉文化的角度来看,《观榜图》全面而生动的表现了一个重大的历史场面,在艺术上为清初的绘画史贡献了一幅难得的精品之外,同时还具有一定的记事功能。具体而言,其艺术特色突出体现在段落关系的处理上。
在以表现人物活动为核心的《观榜图》中,段落与段落之间如何表现出自然的连接,从而在天衣无缝的契合关系中达到一气呵成的连续性,这对于像《观榜图》这样复杂的画面是有相当难度的。第一段与第二段之间通过城墙、雾气、山丘来分割,画面上方是城内高起的山丘,半山腰处环以雾气,雾气中隐约露出城墙,三者的结合完全融为一体,非常自然。第二段右下部分有一处小门,使第二段的活动区域可以和第三段相连接,同时第二段的坊间建筑又同放榜的城楼连为一体,这样的手法完全隐藏了段落之间的接缝。作者在第四部分的开始安排了退散的举子和前来观榜的举子,退散的人群来自第三段,而前来观榜的人则来自第四段,借助这两部分人物之间的互动,自然的将画面带入到第四部分。面对丰富的内容和复杂的结构,全卷从头至尾表现出的整体性,使得《观榜图》消解了段落的局部感觉,表现出了浑然一体的风格,这成为该画作的一个重要的艺术特色。
四、结语
《观榜图》是清初福建地区绘画发展的重要作品,透过这幅画卷,我们能够看到明中期兴起的“吴派”风格的继承和发扬,在文人画艺术思潮的影响下,文人艺术的手法被运用到了历史故事题材的表现上,从而创造出了兼具艺术性与记事性的高水平作品。从美学文化的角度来说,《观榜图》所运用的浑然一体的段落衔接技巧、细致入微的细节刻画、移步换景的散点透视方法都代表着清初中国绘画艺术的新发展,为观者了解那个时代的绘画艺术提供了一份叹为观止的视觉享受;从视觉文化的角度来看,《观榜图》不管是出于什么样的创作动机,它的存世为我们研究古代科举制度,了解明清之交背景下士人热衷举业的社会风气留下了弥足珍贵的形象资料。同时为了解梁亨为代表的清初福建地方画家群体提供了宝贵的素材,也为美术史研究记事性绘画在清初的发展提供了一份重要资料
参考文献
[1][2][3]张廷玉等.明史[M].北京:中华书局,1974:1693,1694,1702.
[4]郑筱筠.明清福州府进士家族研究[D].福建师范大学,2020.
[5]张国珍,石巍.清初画坛的美学特点及其现实意义[J].理论月刊,2001,(11):34-35.
[6]陈端.《闽中十景图》与清初福建画坛研究[J].国画家,2021,(06):57-5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