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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梯空间中“流动的私藏”:媒介使用者的空间体验需求与多重空间建构
摘要:流动的私藏是在公共空间与隐私空间交叠下形成的特殊空间,以往对其的研究取向在于技术所带来的新空间之塑造以及新空间与现实空间的位置关系,但未对参与其中的个体对于该空间的需求给予足够的关注。本文以电梯为例,通过半结构式访谈的研究方法,从空间体验者的视角出发探究个人需求如何影响流动的私藏空间的形塑。研究发现,电梯内的乘客出于节流时间的目的借由媒介开展多任务在场,出于社交安全的考虑以流动的信息空间对抗凝固的现实关系,流动的私藏空间的出现与极端的碎片化时间无法共存,然其出现可将现实空间、信息空间与心灵空间进行整合,进而满足乘客的空间需求。本文认为,在媒介空间的研究中除技术的视角外,媒介使用者的使用需求决定了空间的建构过程,同时即刻空间情境的特殊性不断影响着空间需求,两者在共同运动中完成多重空间的建构。
关键字:流动的私藏 空间传播 媒介文化
一、研究背景
Noam Chomsky在接受DiEM25 TV主持人斯Srecko Horvat采访时表示:疫情下的“自我隔离”并非始于今日,人们在麦当劳这样的公共场所进行的交谈,要么是与身边人的“浅谈”(shallow discussion),要么是屏幕之上的虚拟对话。比起面对面地重新建立起连接,通过虚拟屏幕完成的隔空对话成为现代人们更日常与轻松的沟通方式。随着个人移动媒介的普及,私有媒介在公共场合作为生活与生产工具得以使用,公共空间的多元性场景对应不同的私人媒介空间,带来多样的私有媒介使用体验,使得个人的媒介使用与公共空间的互动关系进入研究的视野。从现代的时空视角来看,当代技术和社会实践所基于的时间框架已经超出了人类的自觉经验(Urry,2003),关于对时空的认知不再局限于物理的接触层面,在对于空间,尤其是公共空间与私人空间的区分上,学者倾向于将两者视为空间上的范围与轨迹(Madanipour,2003;Massey, 2005; Palen and Dourish, 2003),空间不仅是各种建筑为城市空间做出物理分割的范围,更值得关注的是媒介使用的轨迹对空间的分割作用。流动的私藏(mobile privatization)是对依托媒介于公共空间形成的私有化空间的概括,此空间的建构需要依托于特定的物理空间与媒介参与,可为媒介使用者带去特殊的心理与情感体验。
在现代城市中,电梯的运力逐渐代替了人们靠双脚上下楼的方式,电梯的普及为人们营造出一种新的空间。本文将电梯空间作为流动的私藏空间进行研究,首先分析流动私藏空间区别于公共空间的内容与性质,对电梯内私藏空间对现实空间的影响进行探究,其次分析媒介使用主体对构建流动私藏空间的需求,以及此类空间的产生条件。
二、手机与电梯:关于“流动的私藏空间”的塑造
(一)手机作为塑造流动的工具
技术被普遍认为是一种可以重构时间、空间和活动的工具。与计算机用户不同,手机用户移动地沉浸在人群中,却又能在人群之外进行交流,手机间的信息传输为用户提供了一条“不在场”的存在途径。Meyrowitz(1985)从媒介环境的视角提出电子产品对消费者空间意识的变化,人们在接触电子产品之时便失去了方向感:“当我们通过电话、广播、电视或者其他方式进行交流时,我们的身体位置不再决定我们的社会位置和身份”,媒介的使用模糊了身份和地域的隔阂,同时改变公共参与的方式。Puro(2002)认同Meyrowitz的观点,但他认为媒介的使用不仅在组织关系层面重构了个人的社会关系,手机等电子媒介在感知空间层面对公共场所进行了私有化。首先,他认为,当一个人在使用手机时,身处于媒介营造的私人空间内,缩减了与现实社会接触或互动的主动性。虽然其身体出现在公共空间中,但他在精神并非处于这个空间。其次,Puro 认为人们在公共场所讨论上个人关心的议题,使公共空间充斥着私人议程,表现出个人对公共空间的私有化占有。依赖媒介形成的个人议题在公共空间中自带天然的分隔屏障,形成独立于外部的自我状态,进而构建起一个私有化的内部空间,地点对个人的约束减弱,并逐渐失去对于所在地点的归属感。Fortunati(2002)提出,随着手机传播中人们对地点的归属感转变成对他们传播网络的归属和依附,社会空间在地理方面的意义减弱,并逐渐世俗化为没有地址、没有精确位置的空间,即使远离现场也能参与在场,因而“手机使用最终是加强对空间的世俗化”。手机作为一种移动性的媒介出现,加速意识空间与物理地点的分离,促使“在场的缺场”与“缺场的在场”同时出现并相互呼应,以上两种情况的同时出现为注意力等思维内容在不同地点的跳跃和流动提供了可能性。
(二)电梯作为流动的私藏空间
电梯是常见的连接竖直楼层的工具,乘坐电梯可使个人实现空间上的垂直流动。在物理位置上发生移动的同时,电梯的运行也承载人的流动。除上述电梯本身与乘客的位置移动外,乘客可使用媒介在电梯运行的过程中达成信息与思想上的流动。随着无线移动设备的普及以及即时通讯需求的增加,电梯逐渐脱离话务封闭的情景,通讯服务商为网络覆盖连续性提供方案,在业务上实现信号点分布(陈旭奇,司祥鹏,胡小兵,2019),介此电梯乘客可在电梯内使用手机等个人移动通讯工具。在个人的媒介使用过程中,乘客以手机等媒介构建流动的私有空间,个人身体的有限活动与媒介营造的网络空间形成对比,个体可在私有的虚拟空间内部随意切换与各类平台、其他个人的连接,享受流动的信息,实现精神层面的思想流动体验。
在电梯空间的公私归属上,很难做出定论,一方面电梯作为公共移动工具,具有公共使用的性质,空间内人员的高流动性使得电梯内部与外部形成互通的流动性空间,另一方面电梯运行时在其内部构成一个封闭的活动空间,在短时间内限制了内部乘客的行动自由,构成一个相对私密的区域,同时乘客自由的媒介使用权力为其作为独立的个体提供了相对隐私的媒介空间,乘客可利用手机媒介自由地完成私人事物,故形成专属个人的媒介私藏,因此电梯内部空间处于公共空间与私人空间相互交叠的特殊场景。通常通过媒介使用接触流动信息的过程并不等同于营造私藏空间的过程,常见对于手机的使用止步于传递与接触信息的阶段,但就乘客的媒介在电梯内使用手机的场景而言,电梯在物理空间与媒介参与的双重作用下,形成了符合流动的私藏空间的两个特征:一是外部环境的开放性形成对于内部的压力,电梯的开放性质为短期身处于内部空间的乘客形成接触的压力,即使身处流动的大环境下,个人可作出适应流动或寻求私有的选择,二是参与的个体可借助媒介实现丰富的接触选择,从按下电梯按键等待电梯算起,直至到达目标楼层走出电梯,乘客以手机为媒,迎来无数虚拟的外界接口,并被赋予自主的媒介参与权力,以此方式参与电梯外部世界的流动活动,因此电梯空间可作为流动的私藏空间存在于人们的日常生活之中。
三、文献回顾
英国学者Raymond Williams最早与1964出版的著作《第二代》中描述了一个抽象的场景,用以描述二十世纪20年代以后的社会现象,书中以现代交通为例,提出在有限制的社会规则中,个人在物化的躯壳中进行向往的意识运动,同时所有的个体都处于车流一般的流动中,并以各自的方式前往不同的目标。1974年,在《电视与日常生活》一书中,Williams 正式提出“流动的私藏”(mobile privatization)的概念,也有学者将此译为“流动的利己性”。“人在车里,手握转盘,无论是东奔或是西驰,心中感受到的是随性所欲,耳际围绕的是可轻可快的音乐;在这流动的车壳里面,隐藏着暂时脱离外界的个体” ,车壳将人从公共空间隔离开来,形成一个私有化的空间,成为“流动的私藏”最初的示例。英国学者Moores(1993)认同将汽车作为研究“流动的私藏”的范例,在遵循交通规则的前提下,个人驾驶封闭的汽车自由地在公共空间飞驰,展现了个人的社会边界与自由权利。除此以外,Williams 以电视与文化的视角对该概念进行了深入挖掘,预见电视逐渐走入日常的生活。他指出当时的民众在观看电视时,可以在私密的卧室空间内接收到全世界任何角落发生的新鲜事,Groening(2010)认为电视将流动的外部影像和音频带入特定的家庭空间,使公共空间与私人空间进行了交叠。个人的私有空间中、运动的现实世界、流动的媒介化讯息的结合让“流动的私藏”成为普通民众的普遍享用。
伴随现代媒介环境的变迁,除了Williams所指的电视,Du Gay(1997)等学者以随身听为例,逐渐拓展了“流动的私藏”的外延。该研究指出随身听的便携性帮助听众隔离出一个简易的私人空间,个人在喧嚣的大街上自在地享受自己偏爱的音乐,无需与公众分享,私人娱乐闯入公共领域。Hjorth(2005)则是将手机视为现代社会的“流动的私藏”。“人类只要拥有手机,公共空间与私人空间里可以做的事就可以彼此交流了”,手机的存在使得人不论在何处,都能随时获得与外部世界直接或间接、真实或虚拟的连接。香港学者Leung(1999)在比较公共空间中的私人与公共行为差异时,从手机的使用场景出发,移动通讯设备的出现泛化了个人处理私人事务的场景,私藏空间主动向公共区域释放,用户在公共视野下享受私藏。
Gerard(2006)曾指出媒体对于手机使用的报道让人们重新开始担忧公共和私人空间界限的崩塌。分析电视与其他移动媒介设备时,在与之相对的移动化的媒介探讨中,Lynn(2001)用“私藏的流动”来描述移动设备让人们能够在公共场合感受到像在家一般自在。人们每一次使用移动设备获取其在移动媒介上的私藏,或在公共场合进行私人对话时,都是在享受这种私有化的移动。移动设备的批评者视之为一层隔离罩,让里面的人与外界隔绝,建立一个以个人为中心的独立空间。
然而现有的研究大多关注到私藏空间产生的条件,例如此空间依存的实体媒介,另有注重研究公共领域中流动的私藏空间如何与公共空间的互动关系,但同时忽略流动私藏空间的自有性质,及其作为媒介使用主体的人对于此类空间的内在需求。
四、研究方法
本文的研究主要基于2022年7月至8月笔者通过9个半结构式访谈搜集的质性材料,年龄分布为23-50岁,社会职业包括学生、工程师、行政管理、商业咨询等,访谈对象日常生活与活动范围为城市,且几乎每天生活与工作都会使用到电梯。本项研究的访谈形式包括三类:面对面访谈、电话访谈、微信语音留言。
五、延伸与屏障:“时间节流”与应用性空间的建构
(一)“时间节流”:多任务在场
摁下楼层按键的乘客只需在电梯空间中等待机械的运输,身体在此过程中被动移动至乘客的目的地,虽然乘客在移动的电梯中相对静止,但是可利用手机媒介主动参与与外界的连接,在以身体相对静止的姿态完成“下楼”的运动时,借由互联的平台与流动的信息,同时完成信息时间中的有效行动,以此达到提高行事效率的目的。
在电梯里的时候我就会趁空用打车软件约好网约车,运气好的话,到了楼下车就到了,可以节约不少时间。(M2,2022年8月5日)
外卖快到了的时候,我会先坐电梯下楼,在电梯里可以随时查看外卖员的位置,等我到楼下差不多可以正好拿到外卖,外卖员不需要等我下楼,我也用不着等外卖。(M6,2022年8月7日)
网络信息的流动不依赖于个人所在的物理空间,在兼顾空间移动的同时,利用移动媒介达成私藏流动是对私藏空间的现代性利用。Williams(1974)等私藏理论提出者认为流动的私藏空间是个人独有的自在空间,此空间为其所有者提供心理上的安慰。然手机等移动的媒介的出现扩大了私藏空间的功能范围,空间私有者在其自我为中心的网络空间中握有更高的自主行动权,并能将网络使用权转换为现实的行动力,使其与现实的活动相互叠加,在时间上实现节流的目的。社会的支配性功能与过程日益以网络组织起来,网络化逻辑是网络社会不同于以往社会的关键特色,而信息技术为网络化逻辑扩散至整个社会结构提供物质基础(Castells,2003)。在前现代社会,空间和地点总是一致的,社会生活的空间维度都是受“在场”的支配,即受地域性活动的支配,然现代化的媒介使用扩大了用户的可触及范围,从最初以车辆的躯壳为媒,将“行驶的车内”视为流动的私藏起,不同媒介带来的私藏空间发生着演变,尤其在手机大流行的时代,各种云上平台的线上功能完善,增强用户的操作能力,现代的流动的私藏空间更似区别于现实的“元空间”,私藏与现实的公共空间并线进行,扩大了同等时间的信息容量,破除了地理空间带来了行动限制,对个人的行动效能进行开源。
流动私藏空间的出现是人们的主动选择与参与多任务的体现。Roberts(2000)提出:进行非媒介活动的行为的同时,伴随其他媒介使用的行为可被定义为“媒介多任务在场”(media multitasking),随着媒介对日常生活的深度渗透,媒介多任务在场已逐渐成为生活中的典型行为。一方面,媒介多任务的存在拓宽了人们生存的空间,钟表上每天24小时的时间得到超越,人们因此获得更多时间上的自由,与之伴随的是人们分配到每一种行为的注意力难以避免地降低;另一方面,个人需要同时在现实空间内面临不同的情境, 并应对不同的场景需要处理不同的问题, 因而人就成为了多面性的人。相较于电梯内的现实活动,流动的私藏空间作为多任务在场的支线空间,延续了乘客的连接选择权,并为其增加合并选项,带来场景的重叠的可能性,同时引发时间维度的重叠。
(二)有用的空间:以流动对抗“凝结”
Sennett(1976)在一项城市社会研究中提出:工业化和机器生产也导致了公共空间的私有化和公共互动的消逝。Sennett将其对西方社会政治研究中对个人主义崇拜的见解延伸到社交媒体的“新公共领域”,“陌生人是如何变成一个威胁因素的?今天是怎么回事,保持沉默并保持观众的身份成为普通人加入公共生活的唯一途径?现代主义导致的孤独使个人成为被私人生活俘获的人”,Sennett以此审视由工业化社会生产带来个人与公共文化之间的冲突。在使用开放度层面,电梯内乘客的频繁流转在电梯这一几方空间内时刻新建新的公共氛围,面对陌生人时的个人主义情绪与外部陌生的公共关系形成冲突,达成人际关系层面的“凝结”。
电梯是几个公司共用的,遇上的基本都不认识,这种时候根本不是用手机打开软件,打开软件就是为了看看手机,其实自己都不知道要看什么…其实我算是个比较喜欢交朋友的人,如果大家都能放得开一点,能聊聊天也挺好的,我也想放下手机顺便认识一些新的人,但大家都看手机,那我也没办法。(M3,2022年8月13日)
有人一起在电梯的时候会随便翻翻吧,反正不想和别人视线碰到,太尴尬了,不如大家都低头几分钟就过去了,除非有人愿意主动和我说两句,那我也会回复,但我不想做先开口的人。(M1,2022年7月20日)
我自认为是有社交恐惧症,电梯空间封闭的,我习惯性站在角落里,和别人保持社交距离,很快就到了的话就还好,但有时候高楼要坐很久,中途又有人上上下下,时间更长,注意力只能放手机上了,和朋友吐槽一下,显得有点事做。(M6,2022年8月7日)
在流动的私藏与公共互动的话题上,Groening将Williams对于技术的设想作为前提,即技术来自于社会、文化以及经济的需求,讨论手机与现有的移动化私有生活模式的关系。Groening认为各种媒介设备让人能够被同时连接与隔离,人们既可以对某些类型的社交保持开放交流的态度,也可以将手机等媒介视为不受意外接触的屏障。在Groening的观点中,手机的大流行意味着,它不再仅是技术设备,更成为了逃离现代环境刺激的手段,由此诞生了新的公众主导的社会互动形式。Madanipour将身心视为最核心的领域,并围绕此生成了私人空间,即使个人空间在社会交往中得以表达,那这种交往只能被称为“保护性泡沫”(protective bubble),可见的媒介使用无形间在公共的空间内分隔开以个人为单位的私有空间,人与人间有弹性地充盈起保护作用的“泡沫”,个人可在自主围挡出的私有化空间中享受流动的私藏信息,比起沉浸在凝固的氛围中,以查看移动媒介的方式构建并进入更舒适的流动空间,对当时情境中的手机使用者而言,获得短时间的接触自由与社交安全,为其提供心理慰藉,但不可忽略的是,建立新连接的代价在于注意力的迁移,对现实的忽略建立于对逃避现实的目的之上,Arnold对人们通过手机忽视现实中的在场做出解释,他认为在手机使用时,手机使用者将注意力分予手机另一端的通话人,同时忽略同处同一地的在场者,即使主动构建流动的私藏空间之目的在于以思想与心灵的流动对抗现实中社交关系的暂时冻结,但也会造成现实情境下缺场的事实。
六、私藏空间的需求考察:稳定延续性的内在要求
(一)反碎片化:时间碎片分割连接欲望
Castells(2004)等认为,在手机传播中,人们以他们所在的地点为基础,建构起与其他地方传播的网络,由于手机的“移动性”,人们所在的地点不停地发生改变,人们互动的空间也随之流动中,为两者在相对活动中实现分离提供可能, Lefebvre认为“现在的日常生活已经丧失了日常生活曾经具有的品质与活力,这种日常生活就像被挤压成了碎片,然后按片出售的空间”。早在Giddens对现代性的阐释中就提及空间和地点的分离,与前现代中社会活动受现实场域支配的情形不同,现代性社会构建的场所不仅是肉眼可见的地点,而是扩大至空间的概念,Lefebvre在其空间生产理论中提出“空间是社会的产物”命题,阐释空间的本质在于关系,所以在关注地点与空间时,更值得关注的是可见之下的互动关系。
时间太短就没必要打开手机,我下楼坐电梯顶多一分钟就到了,视频看不了,处理事情也很仓促,除非别人打电话给我,我会接一下,否则我基本不会看一眼,几分钟就到了的事情。(M5,2022年7月15日)
电梯里和在公交车上、地铁上不一样,公交地铁上的时间虽然短,但起码能看几页书吧!电梯运动得很明显,而且时刻提醒我们马上就会到达。我家里是景观电梯,我宁愿用十几秒的时间看看外面的绿色风景,让眼睛休息一下。(M8,2022年7月30日)
在传统媒体与新媒体不断扩张的现代,竞争受众注意力的媒介内容和产品数量持续增加,多样化的产品带来媒介与内容的碎片化,同时引发受众注意力的分化。但在面对物理空间的运动所引发的在时间上的切割时,媒介使用不再成为媒介持有者在面对碎片时间时的唯一选择,受众将更多地依赖于临时的心意而获得更多自主选择的空间,从而形成自己的媒介使用模式,乃至于做出不使用媒介的选择。时间上的碎片化有选择性地引发对流动私藏空间的建构,进而发展为一个有条件的过程。
起码十分钟吧,安静地呆着,接触不到新的东西,我可能会看手机。(M8,2022年7月30日)
五分钟,我不喜欢用手机娱乐,一般是沟通和处理事情,做事做到一半被中断了会很烦恼,零零碎碎不完整的感觉你可以理解么。(M4,2022年8月2日)
流动的私藏所在的价值之一在于反碎片化。碎片化时间 (fragmented time)指的是生活中经常出现的小块时间,多名受访者表示,只有当前所处的碎片化时间超过预期长度,才会选择使用手机,尤其是低于三十秒的极细碎片时间,大部分受访者直言不太会使用手机媒介。流动的私藏空间的构建立足于媒介使用的基础之上,倘若缺乏媒介所有者的主动接触,私藏空间即无法也无必要出现。从流动的私藏概念的发展来看,此空间的出现往往伴随多余而整体的时间,而流动的私藏空间的塑造需要付出媒介电量等物质成本,以及情感、社交等精神成本,使得电梯情境内的用户从碎片长度的角度衡量投入与产出是否划算。在此计算过程中,足够的碎片时间为新空间的搭建提供抓手,刺激构建流动私藏的机会。
(二)高延续性:整合空间迎合连接需求
普通住宅或商业区域的电梯运行的时间较短,为电梯乘客提供一个短期的媒介使用时段,有限的时间内无法完成复杂的行为内容,但在一定程度上为乘客构成一个短暂的媒介接触时空。虽然身体活动受到一定限制,但是媒介内部的信息流动并未受影响。多名研究访谈对象表示,电梯空间内的媒介接触时间过短,无法完整地完成预期方案,由其产生的间断成本迫使其电梯内乘客缺乏连接欲望。
很多电梯里面信号太差了,图片加载都很慢,别提打电话了,有一次电梯里接到老板电话,说到一半关键的地方信号突然断了,出了电梯才重新联系上。所以我从来不在电梯里打电话,连接电话都不会,宁愿举着手机等一等,到了再接。(M4,2022年8月2日)
我喜欢玩王者荣耀游戏,双方实力差不多的话打一局要二三十分钟,我家住在32楼,如果等的时候开一局,电梯里面玩一会儿,出来再继续…游戏断掉了,一把游戏分成三段,不动还好,电梯到了要走路,走路打游戏又被我爸妈说,还坑队友,所以我只在能专心的时候玩。(M9,2022年8月5日)
私藏空间的形成对时空的连续性提出要求。一方面是在使用成本上,多段断裂的时间引发媒介体验的割裂,在打电话与外界沟通需要承担信号问题导致的通话中断的风险,线上组队游戏则须承担重新适应游戏操作环境的风险,当所处空间内的行动无法完成完整的任务,便不足以支撑个人建构对私藏空间的需求。另一方面在情感体验上,媒介所有者出于多任务并行、享受流动等目的建构流动的私藏,但在当环境无法为任务流程提供全程性的支持时,流动的私藏空间无法为任务进度提供支撑,也无法为个体情感上提供寄托,因而造成私藏空间参与者的离场。
在电梯里遇到奇葩和我搭讪,我直接转身不理他,然后用手机和朋友联系上,对我来说如果在类似电梯这样封闭的地方遇到“坏人”,手机在手里会感觉比较安全。(M3,2022年8月13日)
在应对需要做出自我保护的特殊的情境时,纵使时长有限,电梯内的空间与行为独立于外部环境构成一个独特的需要流动的私藏保护的空间,连续性便不再是构建私藏空间的必然要求。虽然流动的私藏空间独立于现实空间,但与现实空间以及主体的心灵空间相互关联,私藏空间内部可承载个体对于现实空间内经历的反馈,其流动性又使得此反馈流向个人的社交网络空间,并更易收到来自多源回应,为个人的心灵空间提供参与感与安全感,因此现实空间、私藏空间与心灵空间三者在流动中得到整合,流动的私藏的价值之一在于其对不同空间的整合作用,参与其中的私藏空间塑造者借此跨出所在的位置空间拓展个人意识,在多重空间中增强个体存在感,满足个体的参与与安全需求。
七、总结与讨论
Fromm在《逃避自由》中提到:媒介的延伸所带来的“在场”, 弥补了技术快速发展的状态下我们身体与精神上的孤独, 给予我们一种交流与归属的感觉”,流动的私藏空间的出现并非偶然,它依托于新生的媒介工具,迎合不同时代个体们对于信息与时空的需求。在内容上,流动的私藏空间在区别与公共空间的区域借由媒介的延伸,带来流动的信息,以此满足媒介持有者不同的需求:拓展出多任务型的应用性空间以此节流时间、以流动的私藏作为泡沫型的保护隔断过近的社交距离所带来的凝视。以深嵌入生活日常的电梯空间作为流动的私藏空间进行研究,将此概念的内容特征与价值结合多样化的现实情境进行深入讨论,丰富了此概念内涵。笔者认为,流动的私藏空间中的体验者需要被赋予更高关注,其空间的建构来源于媒介物持有者的自主需求,用户的体验直接决定空间的存亡,过度碎片化以及缺乏连续性都将降低媒介用户创建个人私藏空间的主动性,可能直接地造成私藏空间的消失。但同时更值得关注的是如何管理流动的私藏空间,使其合理出现,并更好地为私藏空间参与者服务。流动的私藏的出现依附于碎片化时间,但反对极度碎片化时间内的媒介使用,与此同时强调媒介使用过程的全程性,达成对现实、信息与心灵空间的整合,以此满足个体对于私有化流动空间的需求。
日常生活中所见所创的流动的私藏空间不胜枚举,本文仅以电梯空间这一场所作为研究示例具有局限性。在本文中预设的电梯场景内,忽略人际传播对私藏空间建构的影响,过度将电梯空间描述为个体独处的私密空间,没有考察有同行者的情况和短期在电梯内搭建起新的人际关系的可能性,以上变量都将对流动的私藏的存在与否、内容等产生影响。本文着重考察了短期内、非纯粹公共空间内的流动的私藏构建行为,发现此类空间在建构与使用过程中对时间与空间所提出的要求,但本文也缺乏探究流动的私藏空间在不受时空制约的多样化情境中的表现的视野,值得后期改进完善。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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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俞依雯(1997-10),女,汉族,籍贯:浙江嘉兴,硕士研究生在读,单位:安徽大学新闻传播学院,职称:无,研究方向:媒介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