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提要：本文以历史的角度追溯陕北剪纸，从特殊的地理、历史环境中寻找影响陕北剪纸风格的因素，在与陕北剪纸风格相似的历史遗存中，找到它们之间的传承与关联，窥探陕北剪纸艺人内心的世界，从而解读陕北剪纸的特殊语言和信仰，挖掘本原文化内涵。

关键词：陕北剪纸、文化内涵、传承、信仰、图腾

正文：

一、前言

《水经注》中“白山黑水”的世界——陕北，是个有信仰的地方，

黄天厚土，文脉传承，神祇灵魂，在千沟万壑的山沟沟里，在纵横交错的窑洞建筑中，在儒道释三道合一的庙宇殿堂，陕北的民间文化代代传承，民风民俗贯穿始终并伴随发展，而陕北的语言便是剪纸。

黄土高原，是中华始祖黄氏族文化的发祥地之一，据考古发现的古代遗迹证明，这里曾在漫长的历史演变中出现了三个文化繁荣时期，分别为新石器时期的仰韶文化和庙底沟文化、汉代画像石文化及宋代石窟文化。这三类文化是研究我国古代文化及历史的重要考古资料，且它们都不同程度的影响着陕北的民间艺术，尤其是剪纸。历史的前进一般都伴随着战争和变革，长期的征战和人为的一些因素会使原有的地域和生态环境遭到破坏，从而形成了我们今天所看到的千沟万壑的黄土世界，因为封闭，这里落后，也因为封闭这里拥有着几千年来的文化积淀，历史遗留下那最古老的深藏于人们心中的精神天地。陕北剪纸便是具有深厚文化内涵的代表，它体现了陕北悠久的本原文化思想，也是陕北历史的最好见证。

二、陕北的图腾崇拜与陕北剪纸

陕北在黄帝时期曾是多氏族居住的游牧区，这里存在着很多信仰和图腾，比如他们的氏族部落大都以动物作为他们的图腾标志，我们在考古遗迹中的一些原始陶器及青铜器中就会发现很多如鸟、鱼、蛙、蛇（龙）、鹿等动物图像，这些是他们的图腾符号也是他们的某种思想寄托，“闻一多先生在《伏羲考》中提出龙是华夏民族的远古图腾。龙之原型是蛇，而蛇是远古时代华夏民族之前身的一个部族的图腾，随着蛇氏族吞并联合其他许多氏族，其图腾大蛇也就获得了其它氏族图腾物的一些特征，变成超级四不象的龙。”①千百年来龙一直作为中华民族的精神象征，这是图腾观念在人们心中的明证，此外东夷部落以鸟作为他们的图腾，在原始先民中还有很多图腾标志，由于人们对当时的一些自然现象无法理解，在生存经验的累积中，人们发现了自然界的一些规律，开始逐渐建立起一种图腾物与本族的血缘联系，从而在生育与死亡观念上导致了一系列新生观念的产生，认为“生育是图腾入局或感应母体，死亡只不过是人返回图腾而已。”这些动物图腾在陕北的民间剪纸中有着丰富的体现。春秋战国时期产生了《周易》和阴阳五行学说，它把人世间所有的事物分为阴阳两大类，相对相辅，如日为阳，偶为阴；男为阳，女为阴。中国的阴阳哲学源于人类的生殖崇拜，在《易经》中写到：“男女精构，万物化生。”由此衍生出了中国早期的阴阳相合而生万物，万物生生不息的观念。在陕北剪纸中受这种观念影响很大，如一般剪纸中兔为阴，蛇为阳，“蛇盘兔“便表示阴阳相合，生殖繁衍的寓意；如“鹰踏兔”“狗撵兔”“石榴生牡丹”“娃娃坐莲花”“鱼儿戏莲花”等都表示祝愿新婚夫妇相亲相爱，生儿育女。这种生殖繁衍的主题，也反映出另一文化现象——孝，延续后代在中国的古代被看作是行孝之首，所以此类的剪纸具有对生命延续的渴望，也是子女行孝的体现。这一时期对金、木、水、火、土五星与北斗、南极、太岁以及四星象（青龙、白虎、朱雀、玄武）等的崇拜也衍生出了很多民间剪纸的题材，由阴阳五行观衍生出的五福观，即福、禄、寿、喜、财，也成了民间剪纸中常见的题材，此外汉代的谶纬迷信思想的繁盛，造成了大量的祥瑞图，深刻影响了后来吉祥图案的发展，这些思想同时也决定了民间文化的思维方式，形成了具有深刻内涵的中国民间文化体系。

三、陕北剪纸与历史的应证

剪纸历史悠久，它与民风民俗、节日吉庆、祭天祭祖等活动共生共存，尤其是陕北剪纸在继承了本原思想下形成了其独特的内涵，即以生存与繁衍为其基本的生命主题，并始终贯穿于陕北剪纸文化中，连接着过去与现在。在陕北绥德的画像石馆，向我们展现了中国汉代的生活画面，更重要的是它的形式、内容与陕北剪纸是一脉相承的，画像石的剪影式雕刻和陕北剪纸一样，简单而概括，但却内容充实，形象生动，并具有戏剧性的画面，从中可看出当时人们的高度概括力和高超的技艺，其刻画内容也反映出当时人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和对祖先神灵的崇拜与敬仰，从中可窥探汉代画像石与陕北剪纸之间的某种传承性，首先从它们的形式分析：影像造型最早见于原始壁画中，在我国境内发现的史前岩画中，有一些关于狩猎的岩画，其中对于一些动物形象的刻画就以剪影式出现，并具有一些动态性的特征，这也是剪纸的一大特点。剪纸手艺人随心而剪，也就是她们常说的“冒铰”，尽可能的以夸张生动的手法来刻画她们心中的形象，这种手法还见于汉画像石、画像砖中，绥德的画像砖，皆用剪影式刻画，以概括、凝练的手法向我们展现了一些汉代的生活场景及神灵世界。在这些画像石中我们会发现很多树的刻画，如绥德东汉王得元墓中的“扶桑树与后羿射日图”、“扶桑树下系马图”等，靳之林先生把这些树称为生命树，是生殖与繁衍的象征，剪纸中的生命树应来源于此，安塞县剪纸能手白凤兰剪的“牛耕图”和“猴吃烟”，这两幅剪纸中的树与画像石中的树具有一定的相承关系，其树的形象，专家认为，它是我国古代作为“物候历法”和“生命象征”的鹿图腾崇拜在民间的传承，生命树的形象在汉画中有很多，尽管剪纸中有很多变形的树，但它的思想来源于汉画，来源于历史中的思想传承。画像石中一些反映陕北高原地带生产活动的牛耕、放牧、田猎和农田作物的场面也是陕北剪纸中常见的内容，陕北剪纸继承了汉代的深沉、宏大的气势，显示出了黄土高原深厚的文化底蕴，汉画像石中的神灵观念更是陕北剪纸内在的思想体现。陕北剪纸除了具有汉代的传承外，还受到比之更早的思想文化的影响，如剪纸中的各种动物纹样，都有它们的历史原型，以鱼、蛇、蛙为图腾的黄帝氏族曾生活于陕北一带，由此而传承下来的图腾思想也深深影响着这里的文化，并且这三种动物图腾在陕北剪纸中都具有生殖繁衍的寓意，他们的形象最早也多出现在原始彩陶中。鱼的纹样在彩陶中很常见，但人鱼的形象则非常特殊，在西安半坡出土的双鱼人面彩陶盆最为典型，关于此纹的研究有三种说法，一为图腾说，即以鱼为氏族祖先的图腾；二为祈求捕鱼丰收说；三为生殖繁衍说。我认为三种说法都适用于剪纸，陕北剪纸中人鱼的形象就是极好地证明，如《娃娃鱼》、《多子鱼》、《鱼娃》、《人鱼》等，由鱼衍生及变体而形成的其他剪纸内容也仍保留了古代的思想，尤其是生命繁衍的主题，如《鱼戏莲》、《娃娃抱鱼》等。陕北剪纸《鱼戏莲》的主题，一般隐喻男女爱情，鱼在民间为男性象征，莲为女性象征，陕北的说法：“鱼儿戏莲花，夫妻两个没麻瘩，人人儿踩莲花，两口儿好缘法。”这一题材有很多变体纹样，但都源于原始的图腾思想。蛇纹在古代较早时也被当作龙，作为祖先崇拜。蛇纹在陶器上一般为卷曲形，即盘旋状，如商周青铜器图案的龙纹造型、安徽汤家山出土的龙纹及山西襄汾出土的蟠龙纹，在陕北剪纸中有很多盘旋状的蛇纹样，如《蛇盘兔》的各种造型，象征着生命的繁衍，我国古代有女娲造人的传说，女娲为人首蛇身，此形象在古代墓室壁画及汉画像石中都有出现，女娲作为创造生命之神，在中国民间有很大的影响，剪纸中《蛇盘兔》生殖的寓意也应源于此。而关于蛙纹在剪纸中则有很多演变，在剪纸中把蛙塑造成了人的形象，如《莲生贵子》、《娃坐莲》、《抓髻娃娃》、《八卦娃娃》等，在原始社会由于人们对生活的欲求，所以在自然界中寻找一种希望与寄托，蛙是水陆两栖动物，又具有生殖繁衍的本能，所以人们便以蛙作为图腾，希望可以像蛙一样具有极强的生命力，这种思想在陕北的民间一直流传着，不同的是人们逐渐改变了蛙的形象，以人代替了蛙，直接表达人们的生命观。此外由蛙的形状还衍生出了传统的寿字符，代表着天地人的宇宙观，同时也象征着生命的延续。蛙纹的考古发现一般为原始彩陶纹，如马家窑文化的人形蛙纹陶罐、陕西临潼姜寨出土的彩陶上的蟾蛙纹等。鹿纹在陕北剪纸中也最为多见，在民间它作为一种神兽存在，象征着春天和生命，同时与禄谐音，因此被广泛采用，而一些《回头鹿》的剪纸纹样与出土的战国时期瓦当中的鹿形象非常相似。此外还有一些虎、鹰、狗、鸡、牛、羊等动物纹样也常出现于剪纸中，有的单独出现，有的则作为生活场景出现。在剪纸中最为代表性的则是《抓髻娃娃》，其形象为娃娃一手举鸟（鸡），一手举兔，兔为阴，鸟为阳，阴阳结合产生生命，与蛙形似，应该是从蛙形演变过来的，因此，抓髻娃娃也作为民间生殖与繁衍的代表，陕北高如兰剪的《抓髻娃娃》，据靳之林先生研究认为，其形象颇似故宫博物院收藏的商代青铜玉女像，还与河南殷墟出土的商代双面裸体玉有相似之处，因此被认为是中华民族的保护神。抓髻娃娃，也叫抓鸡娃娃，源于原始巫术与民间巫俗，被赋予招魂、辟邪、送病、燎疳、攘灾、镇宅、止雨、祈雨等职能，故有保护神之说。而贴于陕北门楣上的抓髻娃娃，用来辟邪、祛病、保平安。抓髻娃娃有单个出现的，也有手拉手多个出现的，最为典型的是五道娃娃，陕北谚语：“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五道娃娃一把叉。”这是人类早期农耕信仰文化的反映。这种具有巫俗性质的剪纸还有流行的招魂娃娃、燎疳娃娃、瓜子娃娃等，这些手拉手的娃娃让我们联想到了出土于青海大通孙家寨的马家窑彩陶盆内的“舞蹈娃娃”，同样是手拉手排成一列的五人图案，据学者推测，这可能也是用于当时巫术仪式的图案。辟邪、纳福、求吉是民间吉祥寓意的主要内容，是陕北人民的精神体现，各种剪纸纹样无不寄托着人们对于神灵世界的祈求，从中得到慰藉。陕北地区内容丰富的九宫格剪纸，表现的内容便是生殖繁衍的主题，直白且实用，有趣且含蓄。

四、结语

陕北地区从封闭走向开放，开放的不仅是道路交通，更是对外的输出与输入，最吸引眼球的便是剪纸，独特的造型手法和生动有趣的符图，使剪纸走出了国门，被西方国家高度评价，我们看到了剪纸艺人不凡的创造力。随着时代的发展，剪纸在国内乃至国际都有着极大的影响，从而提升了剪纸艺人的知名度和社会地位，剪纸的发展也出现了多方向的趋势，由传统创作到商业化运作，从中有利亦有弊。在人们更多的呼吁保留传统、回归传统的时候，在寻找解决“传承与发展”矛盾的时候，我们不妨重新踏上追根溯源的脚步，重新认识陕北剪纸，重新审视我们所看到的剪纸作品，我们会发现很多剪纸中仍有那“白山黑水”的陕北世界：“这里没有水，只有《水经注》上的一条河；这里的神灵是一种人头鱼，人头鱼照看着这里。”④不同的是，这里的世界被注入了时代的印记。

注释：

庄华峰：《中国社会生活史》，合肥工业大学出版社，2003年11月版，第399页

郭庆丰：《黄河流域民间艺术考察手记——纸人记》，上海三联书社出版，2006年6月，第87页

[4] 郭庆丰：《黄河流域民间艺术考察手记——纸人记》，上海三联书社出版，2006年6月，第5页

参考文献：

[1]《中国民间艺术大辞典》刘波 主编 农村读物出版社1990年12月

[2]《安塞民间剪纸》安塞县文化文物馆编 陕西人民美术出版社 1999年7月

[3]《中国民间美术全集——剪纸卷》程征 主编 江苏美术出版社 2001年1月

[4]《生命之树与中国民间民俗艺术》靳之林 著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2002年1月

[5]《中国民间美术》靳之林 著 五洲传播出版社 2004年8月

[6]《黄河流域民间艺术考察手记——纸人记》郭庆丰 著 上海三联书社出版  2006年6月